行政楼里充斥着拖拉椅子的噪音，罗澄扛起椅子迈过教室门槛的期间还听见石烁在催促大家抓紧时间下楼。

    “前面的走快点，别堵在楼梯口，都快六点半了，待会又是我们文科班迟到被点名批评。”

    罗澄挤在人堆里，看周围的同学嚷嚷着说体委怨不得我们不走，是前边15班太慢吞吞。

    而且他们高二文科班被发配到只有一边楼梯的行政楼，还是距离操场最远的教室。罗澄在心里默默补充。

    路过三楼时，一股浓郁的菜香顺着罗澄灵敏的鼻子飘进胃里，她分辨出这其中含有加了孜然的烤肠味和放了韭菜的蛋炒饭香气。

    “好像是那几位大厨借用老师的休息室在试菜。”梁可心羡慕极了，“可太香了！我刚还看见梦佳和主演们蹭吃，他们大概是在化妆来不及去食堂打饭。”

    附近同样缓慢挪动椅子的陈嘉缘顺着话题接了一嘴：“想到他们折腾我的锅，我却不能吃，心痛，真是心痛啊！”

    “没事，明天去美食街买点来尝尝，顺便当作支持自己班了。不过，今天就把菜的材料送到啦？”罗澄疑惑，这样不会不新鲜吗？

    “没，我问233了，他说今天要试菜所以得送一部分来，明早再让班主任批假条去对面菜市买点新鲜的。”

    罗澄把椅子又拖下一级台阶，松开一只手竖起大拇指：“生委不愧是管生活的，有远见！”

    田径场的草坪上已经摆满了椅子，有学生乖乖坐好，也有的在操场四处闲逛，而露天舞台周围灯光闪烁，音响震动着播放预热的音乐，有班级早早就站在主席台一侧排队候场。幸好14班的节目排在最后几个，他们现在只用好好坐着欣赏待会的表演。

    “昨晚高一搞的大合唱，那些歌听得我耳朵都要长茧了，翻来覆去全是那几首红歌，今天这音乐终于放点流行的了。”梁可心愉快地哼歌，甚至还跟随音乐里的鼓点打起响指。

    “说别人呢，咱们这话剧的主题不也是积极向上，正能量爆棚？全是与历史文化和传统民俗相关的吧？”

    罗澄听着梁可心同其他人的聊天，被讨论的内容给逗得乐不可支，她顺便回忆起从同桌那抢来瞄了两眼的节目单，插嘴反驳：“哪有，听说人家理科班有准备英语话剧！”

    “网上很火的那种《哈利·波特》舞台剧吗？”陈嘉缘也从后面探个脑袋加入进来。

    “不不不，是《百万英镑》，就是高一学过的课文，这毕竟是叫‘课本剧大赛’啊。”

    “切——”

    大家笑作一片，又讲起上学期英语老师允许通过放电影来了解课文的那个晚自修，并开始期盼今夜演出结束后，若是还未到能回宿舍的时间，班主任是否可以同意他们放电影娱乐一下。

    话剧比赛很快宣布正式开始，罗澄沉浸式地观赏着，突地感觉肩膀被人碰了碰。

    是刘梦佳，她已经梳妆打扮好，随便放了个红色小矮凳在旁边挤挤坐下，还晃晃亮着屏幕的手机冲罗澄示意：“看微博了吗？你追的那个什么魔女团，前几天演唱会因为灯牌打架的事件好像挺严重的，又飞上热搜了。”

    “你怎么拿手机了？”罗澄纳闷，凑上跟前仔细阅读话题内容，“这什么啊？受伤入院的粉丝至今都未更新社交账号，而且公司方也没发布声明？”

    “老班说我们负责话剧台前幕后的几位可以用手机多记录一下。”刘梦佳朝后方扛着相机的人努努嘴，“喏，看见没，还吩咐刘迦艺把她的专业设备扛来给我们拍呢。”

    罗澄羡慕得哇地感叹一声：“真好——哎不是，怎么有人说粉丝住的医院都封了不给记者还是谁进入啊？闹这么大？我就说公司最开始就不该助长唯粉风气嘛——”

    “梦佳，传话给其他客串的人了没？一定要提醒他们待会提前两个节目把衣服套好，去主席台方向的右边集中。”

    恰逢报幕的间隙，倪霞的声音清晰地从后方传来，打断了罗澄的吐槽，让她不禁低头确保自己身上民国款式的披风外套已经穿好，扣子也一一对上——为了避免忘记拿衣服，其实她在宿舍洗完澡后就直接套上了。不过幸好她也只是个背景板角色，只需在快演到结尾时拿个道具上台跑一圈，一群人齐声喊句“舍我其谁”的热血口号，壮大剧情里描写的青年学生运动的人头数，便没有什么其他重要的表演了。

    “对对，差点忘了。”刘梦佳从罗澄手中抽走亮光的手机，在椅子与椅子之间的缝隙里小心穿行向前，叮嘱跑龙套的同学做好准备。

    “我要紧张死了。”

    候场的时候，罗澄听见主演之一的陶诗瑶慌得走来走去的踱步声。

    “有啥好紧张的？你不是也经常上讲台组织班会吗团委？”

    “这哪能一样！”陶诗瑶的声线有些哆嗦，也不知道是受紧张的情绪影响得更多，还是夜晚明显降低的温度更能让她牙齿打颤，“整个年级的老师学生都会看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要不我出校门给你拦一辆救护车吸氧，正好今晚外面好多鸣笛声经过。”

    罗澄听他们插科打诨帮助主演们放松的调侃，感觉自己的心跳也逐渐加快。

    上台的时光如大梦一场。

    虽说仅有转一圈舞台就下场的简短戏份，但罗澄踏上台阶的那刻仿佛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声咚咚如锣鼓——毕竟无论这是不是连姓名也没有的、挤在人堆里的龙套角色，也仍旧是她第一次面对整个年级的学生和众多领导老师在表演。

    她只记得自己脑袋空空一个劲儿地跟随前方的同学奔跑，眼前一片聚光灯的闪耀，背景音乐是慷慨激昂的曲调，却不记得台下的观众是否有被他们模仿青年运动的热血呐喊所震撼。在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人就已经站回了舞台旁的塑胶跑道，看台上戏目继续，心也自云端落回实处。

    跑八百米心脏都没跳这么快。罗澄在心底吐槽自己。

    整场演出结束回到教室后才刚九点过，距离晚修结束仍有一个多小时，学生们不被允许回去宿舍，于是便和原先盼望的一样，14班在班主任的同意下如愿播起了电影。

    电子板上播放的电影划过闪电的白光，雷声轰鸣，穿着黑袍子的人倒下了，紧接着响起小孩子们的尖叫声，他们受到惊吓，在礼堂里四下逃窜，对即将闯进来的可怕生物感到恐惧……

    或许是因为教室里的灯全都关上了，厚重的窗帘把走廊的亮光遮挡完全，自修下课铃声也在此刻突如其来地响起，有几位同学被这样的场景稍稍吓了一跳，随即又唾弃自己居然会被这分明不算恐怖的电影画面给吓到。

    罗澄反倒是被刘梦佳突然抓住她手臂的手给吓得心脏跳漏了半拍，她正想挥开同桌的手，却听见对方的声音有些颤抖：“刚刚的尖叫，也有从外面传来的吧？”

    你神经错乱了吧——罗澄刚想这么说，电影里的尖叫却正好于此时静下来了几秒，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就这样夹杂着白板播放的说话声冲进她的耳朵里。

    她的视线马上从刘梦佳的脸上转移到走廊一侧——应当说，是很多同学都在望向那边，然而因为放电影的缘故，门被关上，窗帘合拢，他们没能直接看清室外的情况。

    罗澄环视一圈，这时才注意到，有好多个座位已经空了：有些是话剧的主演，估计是一直在楼下拍照没有回来；有些外宿生大概是趁着今夜晚会没有老师来巡查，想早点回家休息，便在下课前几分钟就偷溜出了教室。

    伴随着电影继续播放的声音，有人开口了：“是、是有人在喊‘放手’‘救命’吗？”

    “我也感觉好像听到有谁在大喊大叫。”

    窗边坐着的陈宁康“唰”一把拉开帘子，明亮的廊灯照射进来，除了辅导桌和两把椅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刘梦佳也迅速跑上讲台按下暂停键，教室里窸窸窣窣的讲话声降低了些，变得比刚才要安静了。

    “是真有人喊吗？怎么现在又没声儿了？”摁下教室灯管开关的同学顺道把门给打开，走出去看了眼，回来告诉大家外面只有背上书包准备下楼回宿舍的人，和同样好奇跑出来趴在走廊上往下瞧的13班和15班学生。

    “我真听见有人喊救命了，你们不是也……”位于陈宁康后座的柳鸣珂双手撑在窗台上，伸头朝走廊外瞧，话音还未落，一声短促但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夜空，而它仿佛信号弹一般，让整座校园瞬间沸腾起来。

    靠门的同学都冲去了走廊，窗这边的挨着玻璃往下探头，有人坐在位置上惊疑不定地互相讨论，也有人站起身到处乱转，罗澄则抓住还站在讲台的刘梦佳的手臂，想拉她一起走到教室外面看个究竟。而方才还是从较远距离传来的喊叫声却变得更近了，其间还夹杂着几声刹车的刺啦声，趴在栏杆上朝下瞧的同学们也传来了令人恐慌的话语。

    “是砍人吗？还是老师撞车了？”

    “发生什么了他们怎么追来追去的？”

    “好像是教学楼那边出事了。”

    那些好奇的、惊慌的议论声，同学们凑热闹的急促脚步声和推挤课桌椅发出的哐当声响，像海啸来袭般无一不钻进罗澄的耳朵里，而就夹杂在其中，一声充满恐惧的嘶吼清晰地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快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