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新人。”

    猩红宝座上，雌雄莫辨巨人微笑着低头，祂温和、慈爱，散发着如圣母般的光辉。祂伸出手，似乎想要怜爱地抚摸一下来者漆黑柔软的长发，可祂很快又放下了手，祂不能离开属于祂的宝座。

    她走近，巨人又慢慢变小，至身前时，祂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正常大小的人，祂终于触碰到了她有些毛躁的长发。

    “你看起来有些紧张，是的，第一次都会这样。别害怕，孩子。”祂轻声宽慰。

    “这是哪里？”

    “这里？这里是你‘诞生’的地方，也许还会是你的归宿。也许。”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要回去，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她像个孩子般闹着，尽管这有些不合时宜。

    祂并未动怒，依然带着平和的微笑，一如‘孩子们’对祂想象的那样。

    “会回去的，在完成你的使命之后。”

    “使命？”她忍住怒火，直视祂的眼睛。

    神明没有回答，祂希望看到初生的小羊，在孕育了自己的草原上本能地学会奔跑。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她看见神抬起一只手，缓缓指向她身后。

    柊秋不明就里，一回头，撞入无尽红渊。

    13：10

    “柊秋还在发呆？清晖学院的炼器师都快完成了。”

    “急什么，对金属结构的改造越彻底，武器上限越高。等着吧，今天之后我们就是五连冠。”

    “周瑰这学期的期末设计好像是三阶上品灵器？”看台左侧，一水儿的淡青色队服正低声讨论，声音不高不低，正好传到浮丘学院的选手席里。

    “可不嘛。”

    “柊秋上一轮打造的长枪是什么品阶来着？”

    “三阶中品？不对，肯定是我记错了，人家可是要为浮丘拿下五连冠的。”

    那边一齐发出低声哄笑，只是很快，一声不和谐的嗤笑盖过了所有窃窃私语。

    “噗——三阶？”

    参赛选手席位后，一个墨绿色头发的女孩轻蔑地翻了个白眼。

    “三阶都值得吹捧的话，也难怪清晖会拿四年第二。”话音一出，整个观众席都安静了下来。双方暗戳戳的斗争本来是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这么一句中气十足的喊话，就连浮丘学院方都尴尬得闭了嘴。

    这话甚至传到了现场转播的话筒里，全东阳上百万观众都清清楚楚听见了，墨绿色头发的女孩却一脸无所谓，依旧歪歪扭扭挨在椅子上，眼神丝毫没有离开过赛场上的柊秋。

    纯白色灵力缭绕，浓稠得几乎接近于液体，被一股无形力量牵引着坠入锻造台，一切力量的源头，正是柊秋掌心。

    这般架势，显然远超旁边的周瑰，甚至已经到了蓝级灵能者所能操纵的极限，她深棕色的眼眸倒映着眼前的白色光晕，手上动作稳定无比，挑不出一丝差错。

    柊秋当然不算是个优秀的三级炼器师。

    一周前，她就已经是通过东阳炼器师协会考核的，名副其实的四级炼器师了。这一点，清晖学院的选手们在一分钟后就会知道。

    三级和四级之间看似相差无几，但无数缺少天赋的三级炼器师，也许会在这个门槛上卡一辈子。如果说三阶以下的灵器，只有锻造手法上的差异，那么四阶以上，就是阵法铭刻的较量。二者强度可谓天壤之别。

    柊秋，年仅二十一岁的四级炼器师，绝对算得上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她真的是四级！”清晖的预备队员们很快发出惊呼。

    “这么劲爆的消息，居然被浮丘瞒得密不透风。”

    选手席里，有位心性不定的终于忍不住打开协会榜单，队长警告地瞥了末位队员一眼，却只见他面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这一幕被摄像机完整地录了下来，观众席里的风向开始一边倒，就连网络转播中对双方选手的投票，柊秋也迅速大幅度领先。

    台下的墨绿色头发女孩满意地抱起了胳膊，她也穿着一身浮丘学院的蓝紫色院袍，只是和参赛选手们衣领上绣着的黑色锤子不同，金绿色莲花纹样象征着她药学院学生的身份。

    庄欣珏，与柊秋并称的浮丘学院双子星之一。

    虽然作为炼药届百年难遇的天才，她身上的光芒远比柊秋耀眼，不过在校内，柊秋的风评显然比这个优越感爆棚的家伙强得多。

    当然，每到年末举行学院赛的时候，‘不知道她在装什么’的言论就会自动转变成‘人家拽有拽的资本’。一个月前，庄欣珏第三次为浮丘赢下学院赛药学组冠军，此刻风头正盛。

    13：13

    “灵力浓度是不是有点超标了，柊秋要冲击五阶灵器？”浮丘学院方的同学，看着云雾缭绕的赛场，也不确定起来。

    “那她毕业后可以出任下一届东阳炼器师协会会长，太好了浮丘就业率有救了。”

    “少抖机灵。她的锻造台好像过载了……”在座的都算得上是小有实力的炼器师，越来越多人发现了台上的异样。

    “还四级呢，别是灵力暴走失控了还在这儿死犟吧。”冷嘲热讽的人很快就在周围谴责的视线下闭嘴了，明眼人都看得出，灵力失控，会让炼器师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柊秋面前的锻造台，在灵力的疯狂注入下开始出现轻微抖动，周围的空间也有不同程度的小范围扭曲。台下的评委开始窃窃私语，很快抬手示意安全员暂停比赛。

    “柊秋同学，请立即停止作业——去叫灵能系的老师来。”安全员冲进赛场，金属融化的味道和灼热扑面而来，她立刻发现柊秋的情况远比台下看到的夸张。

    “周瑰，下去。”汪祈雨扭头命令另一位比赛中的学生。

    “我不同意……”

    “下去！柊秋同学，停止注入灵力！所有老师同学立即离场！能听到我说话吗，柊秋！”

    柊秋正操纵的灵力能量相当庞大，这就意味着，一旦错过打断的时机，事态就会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此时任何一个举动，即便是强制封锁锻造台，都有可能引起剧烈爆炸，身在其中的柊秋，恐怕会当场死亡。

    赛场在一个大型炼器室里，能容纳的观众并不多，因此疏散得也很快。把那个不肯离开的墨绿色头发小丫头拽出去后，汪祈雨自己也退到了厚重的金属巨门旁，准备着等灵能系的教授一到，就马上撤离。与柊秋同在蓝级初期，这个规模的能量，不是她能控制的。

    柊秋眼神空洞地盯着锻造台，依然在疯狂注入灵力，加速毁灭的进程。

    13：14

    每月那点破工资连修炼的开销的供不起，大周末要来当安全员不说，搞不好还得搭上小命，简直倒霉透了。

    灵能系的教授怎么还没来，干什么吃的。

    他们周末不加班？

    短短几秒，汪雨脑子里转过八百个念头。她看着开始膨胀的锻造台，有些犹豫不决。切断控制的机会最多还有三十秒，灵能系的老师能在三十秒内赶到吗？

    作为五级炼器师，汪祈雨很清楚眼下最理智的选择是抛下柊秋，封锁整个炼器室。可作为一个正常人，一个老师，她又没办法如此果决地放弃一个学生的生命。

    再等等……

    赛场上，依然亮着的比赛倒计时如待敲响的丧钟。十、九、八——汪祈雨看着仍强撑着没有爆炸锻造台，有点后悔。

    锻造台每一秒都在崩溃边缘，她的犹豫，会不断降低柊秋生还的机会。汪祈雨决定停止思考。干干脆脆地离开，还是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只需要一个选择。

    五——

    汪祈雨听到一个不理智的声音叫嚣着。

    四——

    她咬牙冲了进去，起步的瞬间，锻造台内部发出巨大的轰鸣，汪祈雨瞳孔骤缩。

    来不及了。

    她立即意识到。

    三——

    一切勇气在瞬间溃散，她想要转身冲出炼器室。

    二——

    流火诀，这是汪祈雨唯一会的功能型灵技，在锻造过程中用于控制温度，她希望这能稍微隔绝一些爆炸的高温，至少让她活下来。

    砰——

    结界形成的瞬间，她的视野被骤然爆发的火光迅速占据，早在崩溃边缘的锻造台瞬间爆开，火焰夹杂着灵力掀起毁灭的气浪。

    汪祈雨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她看见柊秋像是突然回过神，茫然的脸顷刻湮没在爆炸中。下一秒，便是她自己。

    一。

    比赛提前结束了。

    ……

    幸运的是，两个人都活了下来。

    不幸的是，一个月后，汪祈雨依然未从昏迷中醒来，另一位当事人柊秋，因为这场事故，被暂列为高危灵能者。不过在灵能巡检队调查后，事件最终被定性为意外，柊秋在出院时就被降级为了低危灵能者。

    这次119京城大爆炸，在热热闹闹的年末中传遍了东阳国。灵能者对京城的恐怖袭击、巡检队疑似对高危灵能者的包庇、举目无亲的老师、高分低能的学生，每一条都足以成为春节的预热。

    事情的真相并没有那么复杂，由于柊秋在调查期间被证实患有间歇性失忆症，基于法律原则判过失伤人。在一个月的治疗和观察后，柊秋无任何攻击行为，巡检队这才撤销了对她的控制。

    外界对这件事众说纷纭，在虚庭中，无论哪个国家，对灵能者的管制都及其严格。拥有比常人更强的力量，也意味着必须受到更多限制，这样的判决显然引起了相当多的不满。

    “柊秋小姐，汪老师至今昏迷未醒，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网上都在质疑炼器师协会的考核标准，作为首位被协会除名的炼器师，你有什么回应？”

    “在没有痊愈的情况下为什么不主动申请监控，你能保证不再引发意外吗？”

    大批媒体围堵在京城综合医院外，柊秋提着不大的手提包，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可话筒又像涨潮的海水般漫了过来。

    早就应该习惯了镜头的柊秋，此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面前的人海几乎抽空了她身边所有空气，就连呼吸都快做不到了。

    “汪祈雨老师没有任何家人，你是否会负责她的后续治疗？”

    马路上，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迅速又强势地盖过一切声音，醒目的亮黄跑车漂亮地甩进了临时停车位，墨绿色头发的小女孩拍上车门，在一片瞩目下用灵力硬生生在人群里挤出一条通道。

    “问够了吗？”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稚嫩，庄欣珏一把扯过柊秋背在身后颤抖的手臂，将她拉回晚冬冰冷的空气里。

    新年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