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我来得及时。”“乌鸦”笑着说,“01,你是个洛卡卡特,尽管洛卡卡特大多都没有像样的身体,但是它们都要为公司屈膝卑躬的——”
“我跟随的是安提努克,戈德罗拉先生。”01用一种恶狠狠的语调说。我能看得出来,她是这里唯一一个敢用这种语气对“乌鸦”说话的人——或者并不是人类。
“噢……?还叫先生呢,我又不是你的上司,滚到安提努克面前讨好他吧,毕竟你们都不是人类——说不定,他还能给你的小触手带上一枚钻戒呢。”
01对他的称呼,这个姓氏,以及他打开门时屏幕上显现出的数字,我想,对于他是谁这个问题,我已经知道得非常清楚了——培肯公司的二号成员,米弗诺维奇.戈德罗拉,魔方计划的第一个提出者。我在一本介绍公司电子杂志上见到过他的名字。
一想到这变态计划就是眼前这个暴力的金毛猴子提出来的,我就气得咬牙切齿,可是我不能够像01那样,这里也没有人敢对他动手,我只能把这怒气往心里头咽。
“泽西塔,我们应该可以离开这里了。”米弗诺维奇对我说,“我也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一分钟了。看看01把这里搞的……”他皱眉环视着实验所里的残局说。
“罗宾还在原处吗?”霎时间我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脱口而出。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这位公司成员从容地回答。
我要带上所有人走。
我要让这个念头在心里生根。
我不能再让其他人走姐姐的老路,拥有和我相同的经历了。
我要带所有人活着离开这里。
电梯到达了我们的出发楼层,地下6楼。电梯门打开的同时,我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殷红的地上的一滩新鲜的血。
“罗宾呢?!”我立即反应过来,脑子“轰”的一下,急切地叫道,“你们……你们把他——”
米弗诺维奇轻轻地咳嗽一声。
“他死不了。”站在电梯门边的埃格里斯似乎在等待我的归来,简短地说,“只不过把这里弄得有些血腥弥漫了。”
“死不死还不一定。”倚靠着墙壁的克拉克林特瞪着我说,他的脸上挂了彩,但精神却很充沛。罗宾就趴在埃格里斯放咖啡的红木桌子上,他一边的咖啡已经彻底凉透了,勺子孤零零地倒在杯子中。
我气急败坏,想跑过去,可是几个机器人不知从何处游走过来,挡在了我面前。我可以看到他们的金属外壳上布满了快要凝固的血点,先前撕咬我的那一千只虫子此时又开始刺痛我的内心了。
“你们——”我气得说不上话来,先是我的家人,再是我的朋友,后面又会涉及到和我关在同一个房间里的人们——他们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们啊!?
“喂,起来,还得我拽你吗?”克拉克林特走近桌子,不耐烦地揪着罗宾的头发把他拽了起来,“利尔回来了,她要带着你奔赴新世界了,怎么就不睁眼看看她呢?”
一见到罗宾此时的样子,我就下意识闭上了眼,但随后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无比谴责、厌恶与恶心。在这短短的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这件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有多少丧心病狂的畜生看着一个男孩拼死挣扎却又见死不救,反而在围观叫好啊!?
“不,不——别动他了,别动他——”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方才在实验室忍住的眼泪差一些夺眶而出,“只有他能陪着我了,别动他——”
隔着朦胧的视野,我看到埃格里斯转过身,没有再注视这一切,而米弗诺维奇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机器人僵硬地把没有任何动静的罗宾扔到了我的脚下,我保持着向他们下跪的姿势,生疼的双膝贴在地上,用惨白的双手、模糊的视线努力搜寻代表着生命的迹象。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双蓝色眼睛仿佛隐匿在了眼前,自信满满的声音也好像早就在若干年前消失在世界中。
还有多少时间能够留给我做出抉择啊!?会不会现在就已经太晚了?我回来得太晚了?我觉悟得太晚了?!做什么事情我总是晚了一步?!
我的手按住他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口,血留到我的手上,肢体麻木而又冰冷,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更为致命,更为受伤。我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拥抱住了残留的最后一丝温暖。不到一小时之前,罗宾的这只手还握着我的手腕,让我知道无论在多么黑暗的地方总会有人站在我的身后;现在,这只手上沾满鲜血,无力地垂在身体一侧,任凭我怎么呼喊都无动于衷。
机器人的冰冷身躯围在我们周围,像是在借着人类赐予的智慧观摩人类的苟延残喘;曾经穿着学生制服、出现在教室里的克拉克林特站在机器人背后,他的影子被灯光拖得很长很长,那双辱骂过无数人的嘴咧开,无声地嘲笑着我的狼狈。这对于米弗诺维奇来说,就是一幕戏剧,是一天之内上演无数次的戏剧中的平常一幕,用人类的生命取乐,用人类的鲜血欢歌。
“求……求你们……”我趴在地上,说出这句不连贯的话之后,躯体与记忆像是碎裂的镜子,在意识中碎成了几块。不会有人听得到我的求饶。
就在我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时,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衣袖。力度之大,完全不像一个生命垂危的人,反而像是一株在石缝中逆风生长的草所迸发出的力量。我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别……别就这样向他们屈服啊……”
罗宾没死——罗宾活着,他就像曾经在废墟中苦苦挣扎的我一样,他还活着!我的心欢跳起来,他在用十分微弱的声音与我说话,用尽此时全身的力气告诉我:他还在。没有人会离我而去,他们都在,他们都有生命——所以,为什么不珍惜这些极为珍贵无可替代的生命与呼吸呢?你别就这样屈服啊,别就轻易低头啊,别就这样认了命啊,别就顺着他们的意愿茫然行走啊,泽西塔!
你一定只能有两个选择吗?
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开出一条新路呢?
你为什么不能选择让自己痛痛快快地奔跑一回呢?
泽西塔,她告诉过你,世间的种种一切,都是我们用生命铸造的光辉啊。我们难道要辜负这光辉吗?
“泽西塔,这个给你。”米弗诺维奇抬起我的沾满血的手,把一个徽章似的东西拍到我的手里,“我想我们会再次见面的。如果那时你考虑得差不多了,就把这个给我看。我们走。”
徽章是乌鸦图案的,我任凭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躺在血泊当中,没有动。克拉克林特发出唾弃的声音,跟在米弗诺维奇身后连同那些公司人扬长而去。唯有埃格里斯久久没有离去。
“阿莱活着。”
他弯下腰,轻声对我说,随即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金灿灿的门。我握紧了那徽章,只可惜不能将它捏碎。捏个粉碎粉碎! 我一个人扶着罗宾,公司人把我们赶回了地下室。血肉模糊的柏夫莉仍然躺在地下室门口,难民们蜷缩在墙角,捂着嘴巴惊恐地看着那尸体与公司人。或许,两个人被带走,两个人又完整地回到地下室,在这里是第一例。
“泽西……塔啊,我喊你三次了,你——你都没听到吗?” 罗宾用微弱的声音问。
“你能不能暂时别说这个了!”我手忙脚乱地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布扎在血流如注的伤口上,大家都紧张地看着我们,仿佛在确认我们身上有没有携带什么病毒啥的。 “你硬是在那……哭,哭,哭,你不知道眼泪流到伤口处很疼吗——我一直在告诉你我没死啊——”
“没死……没死就是好事儿。”我擦擦汗说,此时罗宾正在检查我扎得牢不牢固,“机器人打你了?”
“呸,我身上的血大部分都是——那个什么克拉拉的。那些机器人——机器人专门用来惩罚俘虏,身体里有刀,拳头砸一下也挺疼的——”
“我看着害怕。”我抓住他说,低下头不愿意去回忆刚才的景象,“我吓坏了。他们打你了——他们为什么打你?”
“埃格里斯问我录音笔在哪里,我说我已经交给安保队的人——他还说我听得很细心,是个合格的学生——一下子就发现了他话中的漏洞……其实真正的古吉恩早就死了,安保队也是假的,给我回复信息的一直是个假账号——”
断断续续说完这一段话之后,罗宾变得很疲惫,躺在一边不再活动了。
“你……你还好吗?”那个短发女孩小心翼翼地凑近他,用细小的声音问。
“不算太好。”罗宾嘟囔道,“……疼。”
“净化手环明明是有定位的!”我着急地嚷道。“只在净化区有效。”那大叔挠着头对我说,“一旦离开了净化区,净化手环就只能打电话了。想使用其他的功能还得另寻设备。”
“我炸了这个鬼地方!”我大吼道,把那乌鸦徽章“砰”地一下砸在地上,“我就不信我走不出去!”
“消停会儿。”那年轻人懒洋洋地走过来,“大家都想着出去呢。既然你们活下来了,这个地方一定还是有突破口的,我们想想办法。”
“可是我们连这是哪都不知——”话说一半,我忽然停下了。
实验室中,我见到的那个图案,除了培肯公司的图标与魔方之外,还有一个标志,是一个扇形。这代表扇形塔,67区并未沦陷时本区域内最高的商业建筑,也是最为火热的打卡中心。扇形塔……公司为什么要在这里加上扇形塔的标志呢?另外,我之前貌似在什么地方听说过扇形塔与67区?“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兴奋地大喊道,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我。“扇形塔……就算我们不在扇形塔里,我们也在它附近!我们在67区!从今天起一直到七月四日,搜查队都会在67区活动!摩尔维亚告诉我的,我全都想起来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所在的地方在67区的扇形塔附近?”
“对!这下,我们要考虑的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怎样让搜查队知道我们在这里!”我走来走去,满脸喜色,高兴地看着众人,“我在楼上的实验室见到了扇形塔的标志。公司为什么要加上扇形塔呢?因为这只是魔方计划的实验室之一,我敢肯定他们一定是为了区分各个地方的不同实验室,才把标志性建筑的标志放在了魔方计划的标志下面!碰巧,一个搜查队队员告诉我,六月二十八日到七月四日,他们就会来67区!我们有希望了!”
大家反应过来,立刻鼓掌欢呼,罗宾也象征性地拍了几下巴掌。我连忙让他们压低声音,以防让公司人听见。
“67区的三十度角大家知道吗?扇形塔在这个角的尖端位置,另外两端分别是半角大楼、67区业务办理中心。67区整体面积并不大,主要以这三个建筑物为端点呈锐角三角形,三十度角的边缘是整个区域的中心地带。搜查队队员一定是按照一定的轨迹活动的,说不定就是沿着这个角的边!”我激动地看着大家,“而有搜查队的地方,一定是最近发生灾难的地方!我们或许得先观测到67区哪里有大事故发生!”
“这听上去有些扯。”一个人摇摇头说,“我们应该找一个更为简洁的方法。”
“即使是发快捷信息,那也得先看到搜查队的踪迹。”我说,“我们得找到一个可以发信息的地方。”
“我想知道你怎么记下来这些——关于扇形塔的信息?”罗宾问。
“我上学的时候地理每次都是满分。”我用乐观的语调说,“我说的也不是不无道理,是不是?”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出去啊?”那女孩怯生生地问。
“那就和这些公司人拼一把。”
我狠狠踩住那徽章,“总有一天我们会发出求救信号的。”
六月二十九日。就让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