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脚好像被粘鼠板黏住了，贝蒂轻轻捅了捅我。

    “那就往前走吧，”我颤颤巍巍地说，握紧了餐车扶手，“我们的饭说不定是从某一个摊位运到这里来的。”

    我们只好负重前行。市场里充满了烟味儿，狭小的空间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小贩们卖的东西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吃不下去，还有人的摊位前摆着一些小娃娃玩的玩具。到处人声喧嚣，还有磨刀的声音与类似喝醉了的人的大吼声。我们时不时会在地上踩到腐烂的水果与脏兮兮的蔬菜叶儿，甚至还有死掉的鱼躺在路中间。

    “那儿！”贝蒂忽然欣喜地叫道。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我见到了“实验品食物供应”几个闪着光的大字。看来，这就是我们食物的出生地了。在这种地方产出的食品，里面究竟有什么科技与狠活我连想都不愿意想。我们的步伐加快，穿过人群来到了这个小摊前。有几个穿着制服、叼着烟斗的公司人围在桌子边上打牌。老板是一个矮个儿、干巴巴的小老头，头发几乎掉光了，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看报纸，就好像这是一个非常适合阅读的地方。

    “我们送饭回来了。”我压低声音，用低沉的声音说，这让我的嗓子有些难受。

    那小老头点点头，动作幅度小到我几乎看不清他在点头。一边的几个生锈的机器人跑上来，夺过了我们的餐车，餐盘和饭碗在车里碰撞作响。这时，那几个公司人抬头，看到了我们。

    “嘿！库妮！过来陪我们打一局呗？”一个人挥着手，兴奋地大喊道。  我听过这个名字，偏偏不巧，这是贝蒂所伪装的公司人的名字。贝蒂愣了几秒钟，随后迈着小步走了过去。我只好跟在她后面，穿着厚重的衣服本来就热，这么一来，我感觉汗珠都在不间断地往下冒，双腿也不自主地发软。

    “这些天工作忙得很，几乎都没有时间来这儿聚一聚！好歹今天大家都来了，就好好得玩玩儿吧！库妮，你来这儿。”

    “诶，你是——”

    我意识到他们在说我，根据语气，他们可能不认识我所扮演的梅里这个人儿。

    “我刚调过来的，怎么了？”

    我用低沉而又冷漠的声音说。

    “你原先跟着谁干呀？”另外一个瘦削的公司人一边洗牌，一边感兴趣地问我。

    “我……我跟着乌鸦。”我说。

    正在打牌的公司人一怔，显然他们当中没有乌鸦的追随者。或许他们的地位都比梅里低呢。

    “害，你说说我吧，原先跟着银戒，前几天他才死，屠夫一下上升到了八号的位置，我是一点也不习惯被他指使来指使去的。”他们当中最壮的那个公司人一把搂住吓坏了的贝蒂，醉醺醺地说，“就不能把我分配到个美人儿的组吗？”

    “喂，麦尔查，你跟着塑像。她怎么样呀？”

    “打扮得漂漂亮亮，浑身香水味儿。你还想着能让她看我们一眼？做他妈的美梦吧你，她都是拿高跟鞋踩着我们说话的。”

    那几个公司人哈哈大笑，笑声色眯眯的让我有些反胃。加上这个市场的臭鱼烂虾味儿，我再次有些想吐了。贝蒂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我，我皱皱眉，表示自己正在思考逃脱的办法。

    “哪一天我冲到前十了，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屠夫，”笑声过后，那个搂着贝蒂的公司人愤愤地说，“我要让他的血流干净，踩着他的胳膊走到……走到会议室里去——”

    我不知所措，把贝蒂一个人留在这里固然不行，可是看这架势这群公司人似乎死了心要赖在这里把那个屠夫的坏话说干净再走。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我们要去的是他们的工作室内部啊。

    我的目光瞥到了一边的小老头，忽然有了主意。我向贝蒂使了个眼色，贝蒂心领神会，开始假装陪伴那群公司人打牌。我走到小老头身边，悄悄打开了对讲机，藏到了口袋中，再听到滋滋声后，我立刻说话了。希望地下室那边不要乱插嘴。

    “大爷，我们是在扇形塔底下吗？”

    小老头再次点点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这下，我的推测就是正确的了：我们的确在67区的扇形塔。

    “最近搜查队好像要来了啊，”我继续说，“公司都做好了准备，这个地下市场的人是不是要撤离了？”

    “我们撤不出去，”小老头终于说话了，声音异常嘶哑苍老，“就算被搜查队发现了，我们也不会被杀死的。他们会让我们回到黑藤街的孤儿院的。”

    “哦，那个孤儿院啊。”我只能认为自己很了解这个所谓的孤儿院，“还是逃走为好。大爷，最近有没有啥事儿发生啊？”

    “67区——”那小老头眯着眼睛，“上午好像有洛卡卡特出没在办理中心那一带，扇形塔的东南角。搜查队肯定正在往那边赶呢。”

    “谢谢大爷。”我长舒一口气，说，飞快地关闭了对讲机。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六月二十九日下午一点三十六分，上午办理中心出了事故，如果我能够知道搜查队现在在哪个地方，就能够推算出他们赶到办理中心的时间了，从而可以借助公司的通讯设备给他们发出求救信息。

    “你能不能求求他们，找到我儿子？”那老头忽然对我说，话语中充满了渴求。

    “额——噢，没问题。”我结巴着说，“你也可以和那群人说要收摊了，因为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不走。”

    老头点点头。那群公司人正在欢呼，声音大到几乎可以把桌子掀翻，贝蒂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着我，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贝蒂微笑。

    “喂喂喂，赶紧走吧，我要收摊了。”那老头大声吼道。

    “我们还有事儿要做。”我冷冷地对那些公司人说。

    “你自己走吧，”那公司人不耐烦地摇摇手，“管他什么破任务，库妮是我们的人，我们还没玩完呢。”

    “她必须走。”我走上前说。  “我都说了，我们不管什么任务！”

    那公司人立刻站了起来，他比我整整高出差不多三个头，“待一边去，别他妈在这儿打扰我们——”

    “你得先退出公司。”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

    来者是一个神情潇洒的少年，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墨绿色冲锋衣，戴着帽子的人。那人双手插兜，一句话也不说。

    “嗨……查莱韦莫来啦——”一个公司人连忙起身迎接，“你怎么有兴趣来这种地方了？还有——”

    搂住贝蒂的醉鬼，一见到来者就瞬间惊慌了起来，一把推开贝蒂，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嘿嘿傻笑着。

    查莱韦莫冷哼一声。

    “我们就是消遣消遣，消遣消遣，嘿嘿——”

    “消遣。”戴帽子的人走上一步，“好独特的消遣方式。”

    我也在回忆中听过这个声音，只不过，在回忆中的斯坦利有些洋洋得意，当面对下属的时候，这种得意就消失不见了。

    “让我的血流干，踩着我的胳膊。是我幻听了吗？”

    “都是喝醉了胡说，嘿嘿嘿——别在意哈，你永远是我们的头儿，跟了你就得追随你嘛——”

    斯坦利捂住脸也笑了几声，向查莱韦莫摆摆手。那些公司人包括我和贝蒂都以为事情解决了，在心中也长舒一口气。直到查莱韦莫懒洋洋地吹起了口哨，桌边抄起公司人喝剩的啤酒瓶就冲着醉鬼的头上砸去。

    “哗啦”一声，剩余的残酒和血液星星地喷溅而出，醉鬼倒在地上，撞翻了旁边的木头椅子，捂住流血的脑袋痛苦地叫着。查莱韦莫笑了笑，接着又拿起第二个酒瓶狠狠地砸了下去，这下醉鬼直接躺在地上疼得蜷缩成了一团，甚至连呻吟的力气都不剩多少了。之前我和贝蒂见过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被枪杀，所以都没有流露出太多过于惊恐的神色。其他公司人大概是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暴力，一句话都不说，连同情都不敢表示出来。

    直到第七个酒瓶被砸成碎片，醉鬼没了大动静，躺在查莱韦莫的脚边直哼哼。周围的围观人群慌忙散去，生怕下一个落得这种下场的人就是自己。查莱韦莫把手上的血迹用一条干毛巾擦了擦，用威胁的眼神看着我们。

    “真爱惹事。”斯坦利淡淡道，“你们，走。认真干活。”

    贝蒂没有忙于走到我的身边，而是等着彻底离开老头的小摊，才慌张地从人群中挤到我后边。此时我们正跟着剩下的公司人前进，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发生的惨剧。

    “醒酒效果是一流的。”瘦高个摇摇头说。  “幸亏我当时没有附和他。”干老鼠吱吱地说，“话说这小子是干什么的，怎么二话不说就动手呢？”

    “前五十号。你没看到吗？”偏分头指了指自己衣服前的名牌，上面写着：104567，“他的牌子上写着呢，43。遇上他们就算那臭老虎倒霉了。唉。”

    大家不再七嘴八舌，也没有人再敢讨论前十号了。我们沿着肮脏的街道向前走，很快走到了另外一扇门前。长发女打开了门，门内和我们出发的地方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更为压抑。有另外一队公司人向着我们的相反方向走去，他们的胸前都有一枚乌鸦徽章，与我的那枚一模一样。

    乌鸦手下的人从我们身边经过，端着架子，挑衅地看着我们，没有人敢吭声。

    “去干活吧。今天用统一车间，上面发来通知，工作室今日不得使用。”干老鼠烦闷地说，大家互相寒暄了几句就纷纷散开了。没人使用更好，可是我怎么知道我们要去的情况监控兼信息发送室在哪里啊，只能胡乱地跟着人群走。

    这里干各种各样粗活的人都有，简直是一个标准的工厂生产车间。这里的设备不如我在实验所见到的精密，看上去更像是被淘汰掉的只能勉强使用的杂牌货。

    我和贝蒂走上了一边的楼梯，工作室大多数都在二楼。二楼的走廊寥寥无人，我们紧张地握着公司人的武器，一边抬头看着门上的标识。武器储存室，洛卡卡特样品能力恢复室，医疗室……贝蒂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连忙走过去。情况监控兼信息发送室——我们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