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自恃艺高胆大,想要独闯秘境,当然没问题。可试问有几个人能做到不伤一毫全身而退呢?
秘境之所以“秘”,就在于进入之前,谁也不晓得会遭遇到什么。是福?是祸?不到最后一刻,老天爷绝不会揭开谜底。有时候,修为高只能表示具备某个充分条件,却并不意味着会得到必然的结果。或许,一位元神境大修士的所获所得,还不如一个将将踏上修行路的初学者——运道之论,玄之又玄,谁敢拍着胸脯说“老子洪福齐天,无人能及”?
因此,当青鸾门的道友放出消息后,如愿以偿地,在云轮上掀起热议,甚至在私下里已经有耐不住性子的人开始相互勾连,商量着要组团去探秘境。
种种传言之下,云轮上的气氛很热烈。然而,并无一人真正离开云轮。
究其原因,不过是——
其一、云轮实则是一处小结界。结界内,风轻云淡;而结界外,却是罡风如刀,呵气成冰。天水鲸双鳍一振,便飞越万里,且又位于极高位置,可想而知结界外的环境会恶劣到何等程度。过往中不是没有狂妄之徒,然而,事实是他前脚迈出结界,后脚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道滚雷劈成渣渣,飓风一卷,云轮上的人只觉得眼一花,这个人便彻底消失了。所以,要想在旅途中离开云轮,除非做足万全的准备,否则,没谁敢拿性命去赌一把。
其二、云轮上的乘客,绝大多数都是独自一人出行。上了云轮,互报姓名,或许是“久闻大名”,却未必敢真心相托。但是,要探秘境,只凭一个人的能耐,恐怕有进无出。这时候,就考验他们“拉帮结派”的本事了。若能组个好队,不啻于成功了一半。
其三、依着规定,只要主动离开云轮范围,就等于自动放弃云轮对自己的庇护。届时,无论发生什么,是生是死,都与云轮一概无关。况且,云轮绝不会停下,静候这些人探秘回来后,再搭乘继续返回东土大陆。而现下,返程才进行了一小半。倘若此时离开,就算从秘境中所获不菲,可要凭御风术飞回东土,那也能耗掉半条命!更勿论还有一路上防不胜防的各种危险。
秘境的传言,像是搭在金光灿灿藏宝箱上的一只手,轻轻动一动手指,便勾得所有人心神不定。
薄管事亦不例外。
但是,像他这样的人,修为低浅,就算人家肯带他进去,只怕也得不到什么好东西。退一万步讲,他踩狗屎运意外获得宝物,可有那个能耐护住么?说不得干脆连小命都保不住!
薄管事很快就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但他心里又生出另一个打算——
天予不受,反受其咎。如此良机,岂可错过?
终于,有人去拜会押船长老。结果很显然——兴冲冲而去,臊眉耷眼地出来。躲着偷看的人心凉半截——看来,没戏!
不免有人嘀嘀咕咕。
“咣!”两扇窗户被猛地推开,押船长老一脸肃穆地端立窗前,视线如鹰隼般犀利。
霎时,周遭一片安宁,便是叶子落下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
押船长老冷笑一声,“咣”,窗户又关上了。
躲着偷看的人,如游魂般,踮着脚尖悄然离开。
云端晓得这事儿后,哈哈一笑,又感到惋惜。老实说,她素来是个财迷,怎么能不动心呢?然而,她也很能理解押船长老的态度——整艘云轮的安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岂可有半点差池?换做是云端自己,她也要强忍着好奇心,将整艘云轮的乘客都平平安安地送回东土大陆再说!
然,就在她以为这事儿就此作罢之际,又有新的消息传来。
押船长老居然松口了!!!
整艘云轮都沸腾了!
不独是三区的穷鬼们,便是一区、二区的贵客,也笑逐颜开——没谁会跟宝物过不去!就算是家财万贯的地主老财,能赚一两银子绝不会只拿九钱九!
大家伙儿纷纷打听,这般峰回路转,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只可惜有关人等嘴巴紧得赛过蚌壳,硬是一个字都打听不到。
而此刻,押船长老也在思忖,自己的这个决定,到底有多大风险?
翌日,正式通告传遍全船,内容有三——
首先,云轮将前往秘境,并在秘境外停留十日。
其次,所有进入秘境的人都必须签订免责书,以声明离开云轮后的所有行为和后果,都与碎金宫毫无关联。
第三,十日后,云轮将准时启航。届时,无论进入秘境的人是否登船,云轮都不会等待。所有未能及时登船的人,其生死病伤,都与碎金宫毫无关联。
通告内容看似严苛,实则是押船长老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若非……若非拿出了那个人的名帖,以及许出的好处,他是万万不肯冒这个险的。
秘境虽在十万里之外,然,于天水鲸,也不过是小半日的功夫。待那座悬浮在海面上的小山渐渐映入眼帘时,甲板上挤挤挨挨满是人头,有的人手里还拎着简陋的包袱。
随着小山越来越大,它的形象也越来越清晰——山形圆润饱满,宛若半个胖乎乎的馒头。
山色雪白无暇,在日光照耀下,恍若玉雕般柔美。入眼处,不见一草一木。
甲板上的人,统统长大了嘴巴——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秘境?
其中,有不乏经历丰富的修行者。他们也曾闯过不少秘境,有的如上古宫殿,有的似万年山林,有的像桃花源,有的是刀山火海。可像玉雕馒头般的秘境,却是头一回见!
不过,秘境嘛,什么都有可能!见所未见,也是来日向朋友们炫耀的一个谈资!
天水鲸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在距离秘境六百里外停驻。
押船长老悬立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脸兴奋等待下船的人,神情肃穆。大抵,他的视线太过威严,在扫视了几个来回后,终于将嗡嗡嗡的声音压灭了。这时,他挺直腰板,又将约法三章重复了一遍。低沉的声音响彻云轮的每个角落,以确保无论是否下船,都能一字不漏地听到。
而事实上,除了押船长老和云轮上的管事、仆役等人,所有的乘客都打算去闯一闯秘境。甚至连西陆的乘客都不例外——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押船长老侧开身,抬手一推,空中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有两扇无形而沉重的大门被推开。
呼——一阵狂风卷过,将站在下船队伍最前面的人吹得东倒西歪。有的人拿出签好名的免责书,递给结界口的护卫;有的则呼朋唤友,慌里慌张地寻找前一刻还在身边的同伴。临时组成的探秘小队或长或短,相同的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绝不空手而归”的自信。
玉馒头山,好高啊!
远远望着时,还不觉得玉馒头山有多大。而此刻站在山脚下,所有人仰望着高不见顶的山,仿佛小小的蚂蚁。
无声无息间,玉馒头裂开了。留守在云轮上人,譬如押船长老那等眼力绝佳的,能看出山头自上而下裂出一道极细小的缝隙。然而,于等候在山脚下的人,看到的却是两扇缓缓敞开的大门。
——是的,这座高大圆润的玉馒头山,原来只是两扇大门!
玉色大门悄然打开,两边相隔数丈后,停了下来。大门内,是铺天盖地的星野——漫天星辰,照耀着下方广袤的旷野。而在旷野的尽头,隐隐是连绵不断的山峦。
“嗞——”所有人倒吸一口气,不同之处在于,有人惊地倒退几步,有人则兴奋地往前冲。
没有云雾弥漫,没有光芒闪闪,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玄玄怪怪的玩意儿,秘境就这么敞敞亮亮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快走!”身侧的同伴大声招呼着云端,脚下已抢先一步冲进大门内。急切的情绪很快就席卷了整个队伍,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往前赶,眸光灼热,仿佛已经看见了那稀世珍宝正朝自己招手。
云端也冲入大门。一口气冲出了一里多,她停下脚步回望。两扇玉色大门正在无声无息地一点点合拢,仿佛悬浮在海面上的巨大月亮。
这是秋季的旷野。
茵茵蔓草渐渐褪去浓郁的碧翠,侵染上深深浅浅的黄色。偶有微风掠过,时而带着夏末的溽热,时而带着秋初的寒意。
日升月落。一轮白白的月亮从西边落下,一轮白白的太阳从东边升起。月亮和太阳一般颜色,散发着白蒙蒙的光。那光并不强烈,以至于无论是什么时候,一抬眼,就能看到漫天星斗。
这样的日升月落,其实已经没有了白天黑夜的区别。而日月的区别,也不过是凭着肉眼可辨的大小差异罢了。
不过半日,冲进大门的人便星星点点地分散开,如旷野中各自奔赴的蝼蚁。云端和六个同伴亦为其中之一。在奔赴途中,也会见到其它似曾相识的面孔,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