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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大抵,于许道友而言,这辈子都不曾如此狼狈过——

    整个脑袋被团团蛛丝裹得如蚕茧般,白晃晃,圆滚滚,在日头下反射出乳白的光泽。云端手忙脚乱地拖着他一路疾驰,直窜出去三四里外,方停下脚步。

    那蛛丝极细极韧,自打粘上了许道友,便如无比痴心的小娘子,任怎样解,都从身上扒不下来。云端还想再努力一把,反倒差点儿让蛛丝黏上自己。

    她瞅着许道友那又白又圆的脑袋,正在发愁,却听见蚕茧里传出幽幽的叹息:“云道友,麻烦你站远点儿。”

    云端一怔,随即倒退几步。

    “再远点儿。”

    “再远点儿。”

    直至退到十几丈外的一棵大树后,便听得“咯咯”两声之后,蚕茧如气球般突然暴胀,转瞬间便大如桌面。原本乳白色的蚕茧逐渐呈半透明,表面微微起伏,仿佛活了般。云端正在诧异,便见硕大的蚕茧剧烈收缩了几下,一声震耳欲聋的“砰”后,伴随着四溅的水花,竟裂开了!

    她赶紧缩在树干后,只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张望。只见许道友周遭数丈,一片狼藉。树上、地上,无不是湿漉漉的斑斑水渍,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白色蛛丝——此刻,蛛丝寸寸断裂,无力地瘫软在水渍中,如打死的长虫,再无先前纠缠的凶劲。

    许道友摸了摸头脸,又嫌弃地抖了抖挂着蛛丝的衣衫,羞赧地冲着云端微微一笑:“……还请云道友背过身去……”

    待得云端再转回头来,许道友已经是焕然一新,从头上的玉冠到脚下的云履,都大变模样。

    云端瞧着,好生无语。

    许道友谢过云端后,却并不多做解释。云端克制住好奇心,也不多问——修行者各有独门手段,两人的交情还没到那程度。只是,她越发怀疑许道友是个金鱼精——论起吐泡泡的手段,谁出其右?

    小半日后,他们与队伍里的其它人遇上。七人的小队,现今已有五人,倒是另外两人不知身在何方。陈道友卜算了几次,都算不出其方位,只晓得这两人目前安全无虞。

    几人在山中循路而行,直至天色渐暗,才望见一抹白烟自远处袅袅升起。他们加快脚步而去。翻过一道山梁,便见梁下山谷间有农舍四五间,周遭绿荫连绵,隐隐伴着鸡鸣犬吠。

    仿佛一处世外桃源。

    他们走近一处小院,院门半敞,屋顶的烟囱飘着炊烟。正在张望之际,便闻“吱呀”一声,有人从屋里推门而出。妇人约莫三十许,容貌敦厚,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她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是远来的客人么?未知客人从哪里来?”

    院篱外的几人对视之后,韩道友拱手含糊道:“我等从山外来,想与娘子打听个事儿。”

    妇人走到院中,将手中簸箕搁在石台上,招手道:“既是山外的远客,必是走累了。请先进来喝杯热茶罢!”又回头冲着屋里喊:“二娃——二娃,去喊你爹,有山外的远客来了。”

    她热情地招呼着,可众人却脚下一动不动——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在秘境中,是在一副奇怪的巨画里。眼前一切,无论是屋舍,还是妇人,定然都是画中之物。纵然怎么看都与真实的俗世间并无不同,可谁敢冒这个险呢?

    尤其是——云端轻轻扯了一下韩道友的袖袍,嘴皮无声地动了动。

    妇人继续热情地请客人进来喝茶。她甚至走近篱门,似乎想要将站得最近的陈道友拉进院里。陈道友飞快地侧身一躲,礼貌地拱手道:“多谢娘子好意。只是我等着急赶路,就不必打扰娘子了。只烦请娘子指个入山的路——”

    “不急不急。我男人很快就回来,让他给你们带路,保准儿不耽误事儿。”

    “啊?不不不……”

    正纠缠间,便见一男子从另一条小路急匆匆地大步跑来。他抬着头,视线从院外诸人面上一一扫过,眼底流露出一丝失望。

    男人与妇人对视一瞬后,妇人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淡了三分。

    “真不进来坐坐啦?啊,那也行……那,你们就忙去罢……”妇人转身回去,捧起石台上的簸箕,“当家的,给他们指个路。”

    “不不不,多谢娘子,不必了,不必了!”韩道友一把扯住面露不解之色的陈道友,微微摇了摇头

    五人疾步远离了这片世外桃源。

    陈道友犹自忿忿道:“那娘子变脸也变得太快了罢!再说,我也没说错什么呀!发什么神经?!”

    云端见他还糊涂着,忍不住点拨他:“那家人有问题得很。”

    “我知道啊!画里嘛,又不是真人,谁会把她当真?可是,也太无礼了!真是过分……”

    “不,不是这个——”云端不得不把话说透,“大夏天的,谁请客人喝热茶啊?还有,你不觉得她委实太过热情了么?”

    陈道友一怔,后知后觉地摸摸后脑,“好像……是有点问题……”

    几人正商量着该怎么走,忽听得身后有人声传来。回头一望,便见山路那端大步流星地跑来一人。那人身材高大,衣衫简朴,倒是山里人的打扮。只是,他满脸焦急,一边跑一边喊:“等一等——等一等——”

    那人越跑越近,视线飞快地转了一圈,落在一人身上,脚下却毫无停顿的意思,反而冲着目标疾奔过去。

    “哎——哎,你干什么?”陈道友皱着眉,抬手欲拦。岂料来人灵活地偏身躲开,脚尖一点,竟是直冲陈道友身后窜去。

    “咦?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陈道友见自己竟没拦住那人,吃惊之余又不免恼火,转身正要嚷嚷,却不意见到令人惊愕的一幕。

    “乓!”

    一声轻响,撞在一道的两人——不,准确地说,是疾奔撞来的那人和原地未动的赵道友,同时消失了!

    半空中,飘扬起细碎的灰尘,暗示着前一瞬这里似乎发生过什么。然而,眼前,却一无所有。那声轻响,那道转瞬即逝的微光,仿佛只是众人的幻觉。

    “人……人……人呢?”陈道友惊慌失措,双手徒劳地在一无所有的空气中抓来抓去。

    变化发生得太突然,又太匪夷所思,令所有猝不及防。众人面面相觑,皆自同伴眼中看到惊惧之色。

    “这……这是什么鬼玩意儿?”韩道友半晌方回过神来,喃喃道。

    “赵师弟呢?去哪儿了?”陈道友兀自东张西望,又掐指如飞,片刻后却惊愕又颓然地松开手指,“……没有了……没有了……怎么会这样?”

    “什么‘没有了’?”云端追问。

    陈道友恍若未闻,慌手慌脚地从怀里摸出一只布包。他骈指探入布包中,再取出后,指尖上便多了一小撮白灰。指尖晃了晃,白灰“蓬”地燃了起来,只三五息的功夫,便熄灭了。

    陈道友茫然地抬起头,竖起手指,“……没有了,世上没有赵师弟这个人了……怎么会?怎么可能?”

    云端大骇。

    卜算一术,是修行者的必学功课。最通常的作用之一,就是寻人寻物。生辰八字、头发指甲,乃至具有特殊意义的私人物品,都可以作为线索。学得精的人,即便卜算对象相隔千山万水,也能精准地算出其方位。

    先前他们初初入画而失散时,只要事先约定好联络方式,就能通过卜算找到彼此。陈道友与赵道友是同门,关系交好。因此,那撮白灰定然是两人之间约定的特别方法,想必极为有效。然而,此刻,他却说“世上没有这个人了”!

    什么意思?

    好好一个人,就算突然不见了——好罢,退一万步说,突然死了,也能算出生死之变来。毕竟,生有神,死化鬼,就算魂飞魄散了,也能算出个“死”字来。

    然,“没有这个人”——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么?

    但,这怎么可能?

    云端手臂生痛。韩道友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嗓音微微发颤:“云姐姐,你可知……可知——”她的喉咙仿佛锈住般,很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云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抚——她很能理解此刻韩道友的恐惧。

    于修行者而言,打架斗法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修行者不怕争斗,不怕见血,甚至不怕死亡——没有股子狠劲儿,早就被踩成泥了。然而,如果对方是无形无影的怪物,它甚至没有展现其獠牙,只轻轻弹了下指尖,“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没了!怎不令人胆寒?

    陈道友还在一算再算,口中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赵师弟到底去了哪里?我不信……”

    然而,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白得像一张纸。

    云端心里不由一阵阵发冷。

    不同于凡人口中的“生死未卜”,修行人的结局,没有卜不出来的生或死。卜不出来的生死,是一种怎样的状态,没人晓得,也无法想象得出。但无论是什么,都会令人心惊胆寒。

    没了——是不是意味着独属于他的生辰八字,将毫无意义?而他只存在于过去,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却没有将来——须知,死亡也是一种“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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