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

    寒天回到了爻春山。

    封玄推门出来看到这个此时此刻原本应该还在灵磐院的徒弟,颇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就算是进过藏书阁了,你好歹再多呆几个月,装装样子。”他佯装叹了口气,“待我想点理由,再把你传回来。要不然……”

    “师父。”

    封玄对上了她的眼睛,两人对视片刻,封玄脸上开玩笑似的轻佻表情散去。

    寒天微微低头,避开了封玄的视线,反手将灵风剑横到二人之间。

    “此剑……”封玄不动声色地眯了下眼睛,伸手轻轻放在了剑身上。

    寒天却趁势放开了手,将灵风剑留在了封玄手中。

    “此剑在我手中,实在是有些可惜。”寒天自嘲地提了提唇角,依然不敢去看封玄的眼睛,“请师父收回。”

    封玄单手握剑,低垂着眼眸打量,金色的灵力在手指与剑身接触的地方亮起。

    他若有所思,“除了你,还有谁碰过……”

    “弟子还有一事,想请师父成全。”寒天没有听到他的低语,似乎全副心神都凝聚在了接下来要说出的话语中。

    她顿了顿,然后毅然抬眸,看向封玄,“我想离开东流宗。”

    封玄的动作未变,只是停顿片刻,方才缓缓将视线从灵风剑上移了开来。

    他静静地看向寒天,琉璃般的瞳仁在阳光下显得剔透而冷淡。

    寒天咬了咬牙,突然跪了下来。

    “师父,”她轻而郑重地说,“我想离开东流宗。”

    封玄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想好了?”

    他语气如常,似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好像只是在问询今天天气如何。

    寒天不知为何心头一酸,一股令她无法分辨的情绪涌了上来,使她产生了一瞬的犹疑。

    然而她很快将这陌生而莫名的情绪按压下去,低声开口:“是。”

    封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默良久。

    “好。”终于,他轻轻闭了下眼睛,将灵风剑收到了身后,语气淡然,“既然想好了,就去吧。”

    他答应了。

    并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寒天只觉得心中有点空落落的。

    她总觉得此时应该再说些什么,然而眼前一花,再度回过神来时,封玄的身影已然消失了。

    直到她离开东流宗的那一天,封玄也没有再出现过。

    那一日天色阴沉沉的,况秋霄一路沉默地跟在寒天身后,直至走到了东流宗山门外。

    寒天顿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对着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的况秋霄笑了笑,“师兄留步,我走啦。”

    况秋霄神情淡漠,反问:“还是师兄?”

    寒天愣了下,磕磕绊绊道:“叫习惯了……那我……”

    银色剑芒从况秋霄身后掠出。

    寒天惊悚地看着逼到自己眼前的敛明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难道是只等着她一走出东流宗,就来个清理门户?她只是想和平离职,罪不至死吧!

    她眨了下眼,只见况秋霄做了一个依稀有些眼熟的手势,剑尖上一点银光飞出,然后没入了她的眉心。

    只有一瞬的凉意。

    寒天摸了摸眉心,“这是……”

    况秋霄只朝她点了点头,“这一次,不会再食言了。”

    寒天忍不住晃了晃神,当初在云楚英的井中,况秋霄曾经在她手背留下一道剑意,许诺在危险之时出现。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井中的时间岔路将二人阻隔开来,以致于她经历了那段记忆中最为黑暗而痛苦的日子。

    二人重新相遇的时候,况秋霄似乎是说过这么一句话。

    他说自己食言了。

    “……”寒天摸在眉间的手轻微停顿了片刻,无奈道,“不必如此。”

    脱离了东流宗却还要在危险之时寻求庇护,这岂不是显得她像是小孩子离家出走一般。

    她表情认真,仿佛在发誓一般对着况秋霄说:“我不会动用这道剑意的。”

    况秋霄漠然道:“你会,师父说你胆子小,还怕死。”

    “……”

    寒天默默捏紧了拳头,倏然转过身去,带着几分憋闷背对着况秋霄道:“我说不会就不会。我走了。”

    况秋霄在她身后十分安静,什么话也没说。

    寒天走出去两步,步子中带着一丝沉重和踌躇。

    仔细算算,她在爻春山待了快有四年。与师父和师兄四年的朝夕相处,她竟没有半分舍不得吗?临别在即,她感受着自己有些过于平静的情绪,突然对自己都感到陌生起来。

    好像陷入了一股莫名的神游和思索中,等回过神来,寒天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出了很远。

    她有些恍惚起来,自己没有回头看一眼吗?

    想看看师兄是否还站在那里,想看看师父是否会突然出现。

    还是说她怕自己一旦回头,就后悔了呢?

    “你不该走的。”心底深处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但是这道声音太缥缈了,像是一阵清风从耳旁掠过,让她以为这只是自己万千念头中微不足道的一瞬犹豫。

    她置若罔闻,只觉得越往前走,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离她越来越远了。

    与之相对的,从她身上抽离出来的一道无法被看见的身影停留在了原地。

    上一刻还在尝试阻止她离开的幽魂版寒天目瞪口呆地朝自己的背影伸出了尔康手:“不是,怎么把我落下了,我怎么不能动了——”

    一圈暗金色的法阵从幽魂版寒天脚下升起,宛若锁链般的字符起起伏伏地环绕在侧。

    两道人影出现在了一左一右。

    况秋霄被眼带遮着的眼睛依旧是什么也看不见,他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在用某种不可察的目光看向法阵中央,“是什么?”

    “唔……”另一道清越的声音却是来自于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封玄,他的表情似乎是有些奇怪,缓缓绕到了法阵前方,“难道不是这个东西的缘故?”

    虽然通过封玄的眼神焦点,寒天可以确定他尚且看不到自己,但是仍不免紧张地绷直了魂体。

    这是什么情况??她一个穿越时空的灵魂,竟然还能被过去的封玄捕捉到,这不科学啊!

    ……不是,她为什么要在这种世界中寻求科学?寒天颓然。

    况秋霄的语气中难得带上了一丝大逆不道的质疑:“这就是你耗费这些时日寻来的阵法?”

    封玄托着下巴,神色轻松地解释:“若非此间之物,这阵法对它也便没用了。”

    “不是此间之物?”况秋霄顿了顿,敛明剑出鞘,直指阵法中心,“我试试?”

    幽魂版寒天更加紧张起来。

    封玄伸手,虚拦了一下。

    “不用了,看起来不是这东西的原因,它不受这阵法影响,同样也无法影响这世间的一切。”他摇了摇头,看了眼寒天远去的方向,“之前我在她身上和灵风剑上察觉到了不净之力,原以为是这一直附在她身上的东西终于露出了意图,如今看来却另有他因。”

    幽魂版寒天睁大了眼睛,不知是该震惊于封玄居然一直察觉到她的存在,还是他口中的“不净之力”。

    况秋霄沉默片刻,收起剑道:“蛊惑她的心神,只为她能离开东流宗,为什么?”

    封玄淡然垂眸,捻了捻自己的手指,语气漫不经心,“不知道,但是,会知道的。”

    况秋霄道:“所以你这么轻易就放她走了,是想静观后变。”

    “区区魑魅魍魉罢了,有我的灵脉护体,又有你留给她的那道剑意,想出事,除非你我都死了。”封玄笑了笑,“我让她走,只是希望她顺心而为。即便是受人影响,也是因为本就心有所惑。她想出去看看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况秋霄不置可否地偏了下头。

    “不过,我要去闭关一段时日。”封玄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琉璃色的瞳孔微微闪动,映出一条黯淡无光的灵脉,“很快。”

    况秋霄面无表情:“区区魑魅魍魉?”

    封玄滴水不漏:“只是以防万一。”

    幽魂版寒天已在一旁凝固住了表情,有些无心再听二人的谈话,她回忆着过去的一切,突然觉得心惊胆跳起来。

    她想起自己踏入藏书阁的那一刻,被一股奇异的力量阻拦下来。

    然而她的掌中亮起了隐约的光芒,体内不属于自己的那条灵脉发出了灼热的温度,一点点在她皮肤上蔓延开来,形成了金色的纹路。

    触及到金色灵光后,阻拦她的力量凝滞半晌,退散开去。

    虚空中落下一卷书册,在她眼前缓缓展开,一行文字显现其上。

    “既身负故人之力,姑且许你一问。”

    寒天并没有因为看到这句话而感到心情轻松,她嘴唇轻颤了一下,陷入了长久的迟疑。

    最终,她好像忘却了来之前心心念念想要问明白的答案,转而问:“我身在东流宗,拜师入爻春山,就该走这条路么?若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眼前展开的书卷像是水中被搅浑的倒影一般剧烈波动了一下,上面再度出现了一行文字。

    “非尔之心,莫问。”

    然后,一股不容她抗拒的力量再度凝起,将她推出了藏书阁。

    她当时沮丧而不解,以为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却丝毫没有想到,那竟是藏书阁告诫她的一句大实话。

    失控的灵风剑、井中与她交手时仿佛受过内伤的赵眉、被操控的念头……

    展、平、生。

    他到底有什么图谋?

    若是寒天此刻有实体,恐怕整张脸都要发白了。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远处,明明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踪影,但是她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

    与此同时,封玄轻飘飘地挥了下手,地面上圈住她的阵法散去了。

    寒天几乎是无暇顾及封玄又说了句什么,浑身一轻,整个神识一瞬越过了千山万水和日升月落,再度准确找到了过去的自己。

    她看到自己手里握着展平生的传书,站在了青虹山庄的大门前。

新书推荐: 年年岁岁,唯你而已 恣意 战绩这样还陪玩啊? HP之深蓝的锚点 游戏BE后,纸片人和我一起重开了 如何拿捏一个傲娇 音浪漫过草原时 迟慕 这个少爷他正经吗? 穿越古代被迫当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