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薄雾，在医学院后方的工地上铺开一层淡金色的纱。姜浅柠拉着程越的手，指着围挡缝隙里一闪而过的橘色身影："你看！真的是小橘子！"

    程越望着那片杂乱的建材堆，眉头微蹙。工地警示牌上的"施工重地"四个红字还在晨光里泛着光，但姜浅柠的眼睛亮得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等着。"他松开她的手，走向值班岗亭。回来时手里拿着两顶明黄色安全帽，边缘还沾着新鲜的灰渍。

    姜浅柠乖乖低头，感受着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发间调整束带。迷走神经刺激器在他锁骨下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像某种隐秘的心跳。

    "安全帽要这么戴的。"程越突然捏住她下巴，把歪斜的帽檐扶正。姜浅柠低头，感受着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发间调整束带并趁机凑近，鼻尖几乎蹭到他喉结："程博现在连工地安全规范都这么熟悉了？"

    "毕竟要看着某个不守规矩的..."话音未落，建材堆后传来微弱的"喵呜"声。

    他们猫着腰钻过围挡。钢管与水泥块间，那只耳尖带缺口的橘猫正焦躁地转圈，后腿被尼龙绳缠住，绳头卡在生锈的钢筋缝隙里。

    "别急..."姜浅柠慢慢靠近，医学生的本能让她先观察猫咪的呼吸频率。小橘子却突然暴起，带着竖立堆放的钢管失去平衡——

    "小心！"

    程越将她护在身下瞬间，一根钢管擦着他的安全帽落下，砸在右肩。沉闷的撞击声中，姜浅柠感觉到他身体猛的一震，但护在她头部的左手纹丝不动。

    "程越！"

    ---

    急诊科的日光灯下，姜浅柠盯着CT显示屏。值班医生指着影像：右侧肩胛骨骨膜反应，软组织挫伤，颅脑CT平扫未见明显异常，符合轻微脑震荡表现。

    病床上的程越试图坐起来，被姜浅柠按住了未受伤的左肩。。

    "脑震荡需要绝对卧床24小时。"她声音有些发抖，指甲无意识抠着帆布包带上起球的小毛边，"都怪我非要进去..."

    程越突然抓住她手腕。他掌心很烫，带着检查时蹭到的耦合剂微凉触感。

    "姜同学。"他声音低哑却带着笑意，"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射灵敏， Glasgow评分满分——你专业课怎么学的？"

    值班医生离开后，姜浅柠的眼眶瞬间红了，一滴眼泪砸在程越的手背上。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突然出现波动。程越慌乱地去擦她眼泪，不小心我牵扯伤处倒吸一口冷气。

    窗外突然传来轻叩声。小橘子不知何时跳上了窗台，正用爪子扒拉着玻璃，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眯成细线。它后腿的绳子已经不见了，毛色在晨光中泛着健康的金光。

    姜浅柠破涕为笑，正要起身开窗，却被程越轻轻拉住衣袖。

    "医院规定。"他虚弱却固执地摇头，指尖却悄悄在她掌心画了个圈，"流浪猫不得入内。"  说完，他微微前倾，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唇瓣干燥温暖的像秋日里最后一片银杏叶。姜浅柠耳尖瞬间烧了起来，手指揪紧了衣角，却听见监护仪突然发出一串欢快的的滴答声，仿佛在嘲笑他加速的心跳。

    小橘子歪头看了一会儿，突然轻盈地跃下窗台。片刻后，一支橘色的尾巴尖在窗沿上扫过最后一瞥，消失在阳光里。

    CT室的自动门刚滑开，姜浅柠就看见了走廊尽头快步走来的林教授——白大褂下摆翻飞，左手还抓着半块没吃完的早餐鸡蛋饼。

    "怎么回事？"他的目光直接越过姜浅柠钉在程越身上，医用口罩都遮不住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毕业第二天就给我搞出这种惊吓？"

    程越坐在轮椅上（尽管他坚持自己能走），安全帽摘掉后，额角只有一片轻微泛红的压痕："只是轻微震荡，林老师。"

    "轻微？"林教授一把抢过影像报告，老花镜片后的眼睛快速扫视着CT片。观片灯冷白的光把他眼角的皱纹照得格外深刻："颞叶癫痫患者受这种冲击，脑电活动能稳定才怪！"

    姜浅柠的指甲陷进掌心。她看着林教授的手——那双能在显微镜下完成最精细分离的手，此刻正捏着报告单微微发抖。

    "钢管从约60度倾角滑落，末端速度4.4m/秒。"程越突然用汇报实验数据的平静语气说，"安全帽吸收68%能量，头部线性加速度未达损伤阈值..."

    "还给我算生物力学？！"林教授突然拔高的声音在走廊激起回声，几个实习医生吓得贴墙而站。他一把扯下听诊器，金属听头撞在墙上发出脆响："你当自己是有限元分析模型？这是活体海马体，不是实验室的离体标本！"他指着CT片上颞叶区域的阴影，指尖几乎要戳穿胶片，"轻微脑震荡导致的炎性反应，足够让你好不容易稳定的异常放电灶重新活跃——你想再体验一次全身强直……"

    "所以您该夸我安全帽戴得标准。"程越突然打断，嘴角扬起一个苍白的微笑。他试图用没受伤的左手比划，"根据《建筑施工——"

    话音戛然而止。

    监护仪的报警声突然响起。程越的右手无意识抽搐起来——姜浅柠太熟悉这个前兆了，她一个箭步上前托住他的后颈："深呼吸，慢慢呼气..."

    林教授的动作比她更快。老教授已经按住程越的刺激器复位键，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学生发僵的肘关节："放松，跟着我数数，1...2..."

    走廊顶灯在程越逐渐平稳的呼吸中恢复成平常的亮度。林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突然转向姜浅柠："冲击时他的头颈部姿势？"

    "啊？"

    "根据脑电图异常波形推测，"他指着报告单上轻微波动的曲线，"应该是突然转头导致的迷走神经过度反应？"

    姜浅柠突然明白了这个问题的意义——林教授在用专业知识确认他们没说谎遮掩风险。她老老实实比划："他侧身护猫时，脖子好像扭了一下..."

    "颈部肌肉代偿性痉挛？"老教授猛地扭头瞪程越，听诊器在脖子上晃出银光，"上个月的肌电图显示C5-C6神经根敏感，你现在就敢做这种大幅度动作？"

    程越的睫毛颤了颤，还没开口，琴姨就举着刚取来的急诊检查单从护士站快步走来："急诊科已经加做了颈部血管超声和动态肌电图，结果都正常！"她怀里的小橘子适时"喵"了一声，尾巴尖上的灰尘簌簌落在程越膝头。

    林教授的表情终于松动。他伸手想拍程越的肩，中途硬生生转道去扶眼镜："今晚住院观察，明天做全套自主神经功能评估。"顿了顿，又小声补了句："...糖醋排骨给你改到周末。"

    姜浅柠看着程越低下头，喉结动了动。她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每次程越想藏住情绪时都这样。就像四年前他在实验室发作后，林教授默默把他转组到更安全的课题时一样。

    小橘子突然从琴姨怀里跳下来，轻巧地落在程越膝头。老教授看着橘猫熟练地蹭学生微微发抖的手指，终于叹了口气："算了...猫都比你懂事。"

    ---

    一个月后。

    傍晚的包厢里，空调吹散暑气。四人围坐在方桌前，玻璃转盘上摆着几杯色彩明艳的无酒精莫吉托，薄荷叶浮在杯沿，被刘小丽说话时的手势震得轻轻摇晃。

    "——然后那个病人突然坐起来，一把抓住我的听诊器！"刘晓丽挥舞着筷子，白灼虾的酱汁差点甩到陈稳袖口，"你们猜怎么着？他麻醉清醒期出现幻觉，非说我是他二十年前分手的初恋！"

    陈稳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比起这个，我更关心程学弟的直博进度。"他忽然用筷子指向程越，筷尖沾着的芥末酱在空气中划出淡绿色弧线，"等这家伙评上教授，咱们是不是该改口叫'程老板'了？"

    笑声中，程越的叉子突然在餐盘上打滑。

    一秒钟。

    仅仅一秒钟——他看见玻璃转盘映出的灯光变成手术无影灯，听见的笑声化作监护仪警报，直到姜浅柠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安全监测手环静默如常，绿灯规律闪烁。

    "没事。"他对上姜浅柠询问的目光，用叉子蘸着酱汁在餐巾上画了个笑脸。

    刘晓丽突然前倾身体："程学长，其实我一直想问..."她的指甲油是新涂的樱桃红，敲在玻璃杯上叮叮响，"你发病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陈稳的筷子僵在半空。薄荷叶停止摇晃。

    "像老式电视机突然没了信号。"程越的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讲解解剖图，"满屏雪花点，但节目还在继续播放。"他的叉子精准叉起最后一块菠萝，"现在轮到晓丽回答我了——被认成初恋时，你的听诊器到底有没有被拽断？"

    笑声重新漫开时，姜浅柠起身去洗手间。程越望着她蓝裙子消失在雕花屏风后，转回头正听见陈稳在说："......所以那个标本最后......"

    两秒钟。

    陈稳的嘴在动，刘晓丽笑出小虎牙，可他们的面容突然变成档案照片般陌生。程越下意识去摸锁骨下的刺激器，指尖传来规律震动——频率正常，没有发作预警。

    "......程越？"陈稳的手在他眼前晃动，筷子上还挑着半截凉拌海蜇，"刚问你呢，下周林教授的组会......"

    "当然参加。"记忆像退潮后重新浮现的沙滩，程越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青柠汁的酸涩让他彻底清醒。屏风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蓝裙子翩然入座，带着洗手液淡淡的木兰香。

    姜浅柠的膝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程越垂眼看去，发现她手机屏幕亮着，备忘录写着："28天没发作了，新参数有效。"后面画了个小小的银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