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方楚楚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她皮肉之下隐匿着的镜妖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就此消失了。
春翁看看方楚楚，又扭头看看萧望舟，一时间欲言又止。
“现在她是……”春翁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她没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姑娘真是福大命大啊……”春翁松了口气，这姑娘还这么年轻，要是被镜妖夺了性命，他小老儿还挺不落忍的。
“萧谷主，那镜妖如今是……”春翁扭头问萧望舟，却被他吓了一跳。
他看不见面具下的萧望舟的脸色，但是血顺着他的耳朵从脖颈处流了下来，把衣领都洇透了。
“跑了。”萧望舟回答得很简洁，像是多说两句他就要撑不住气绝似的。
春翁伸手去扶萧望舟，可手还没碰到他，萧望舟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这这这，萧谷主你这是怎么了……”春翁一时间六神无主，可下一秒，萧望舟整个人瘫倒得更彻底了。
“昆仑镜还在她手上，昆仑镜……”
这是萧望舟昏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
春翁一下子照顾两个人，还要在霍云面前演戏不让她察觉，着实是累得不轻。
不过……说是照顾，其实春翁也没什么好办法，一个人是被融合了昆仑镜法力的镜妖所伤，一个是被七绝琴的反噬所伤，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地仙，可没人告诉他该如何处理上古神器造成的伤害。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这个小姑娘还能不能醒过来。
……至于萧望舟，他倒是不担心，祸害活千年，这么个大祸害，估计得活上个千年万岁。
但他万万没想到，方楚楚竟然是先醒来的那一个。
一个清晨，春翁还在萧、方二人房间里的躺椅上做梦。他一睁眼，竟然看到方楚楚站在旁边，正上下打量着他。
“您终于醒了！”小姑娘见他醒过来，一张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好奇：“我还在想要不要把您叫醒，但又觉得有点不礼貌……”
春翁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含混着说了两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那小老儿我就能回家了……”
“诶您别走呀，我还有事儿要问您呢。”见春翁要走，方楚楚急了，连忙把他拉住。
“有什么问题等他醒了告诉你吧。”春翁朝萧望舟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就是想问这个，他……怎么受伤的，严不严重？”
豁出性命救了她，可她却偏偏不知道，可真是冤孽。春翁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年轻人啊……
“为了救你。”春翁笑眯眯说道，想着做好人就做到底，“这几天的事儿可长着呢，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也不是一点都不……”方楚楚皱眉努力回忆着，“但就像是做了个逼真的梦，醒来之后反而记不清楚了，只留下几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好像梦里的我特别着急，想要阻止什么……”
她扭头去看萧望舟：“他伤成这样，是因为我做的梦吗？”
“差不多吧，等他醒过来，你要问什么再去问他好了。”春翁摇着扇子，“既然你醒了，就好好照顾他吧，小老儿我就先走了……”
“诶老先生，我怎么觉得你长得有点熟悉……”刚刚恢复神智的方楚楚觉得自己脑袋有点疼，眼前的这个老人她绝对见过，是哪里呢……
正在她想着的时候，春翁已经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是说书先生！”方楚楚睁大了眼睛，书坊里的说书先生，竟然也是个仙人？
这春蕤城，卧虎藏龙啊……
*
也真是奇怪，方楚楚望着萧望舟那张面具，还有面具下看不见的脸，觉得这个人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些可怕，后面不是在受伤，就是在装作受伤，和说书先生话本子里的竟然完全不一样。
说起那个说书先生，便又是一桩怪事，看样子那老先生和萧望舟相熟，可他说的那些传闻，到底有多少真、多少假？即使面对认识的人，他也不愿意解释的吗……
算了，方楚楚叹了口气，管那些故事是真是假，总归是十几二十年前的往事了，和她到底是没什么关系。她现在最想知道的还是在她昏昏沉沉的这些日子里都发生了什么，萧望舟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以及，他为什么要这样……救她。
*
萧望舟沉沉睡了几日，若不是春翁走前说他会醒，方楚楚真要疑心他就要一睡不起了。
萧望舟醒的时候方楚楚正在房间里的躺椅上打盹儿，手里拿着个蒲扇，旁边还摆着熬药的粗陶锅。
热腾腾的水汽飘到她的脸庞上，映得方楚楚的脸也在水汽后头，影影绰绰的。
“师父……”刚醒的萧望舟喉咙里挤出干哑的两个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可方楚楚却醒了。
“萧谷主，你醒了！”方楚楚几乎是从躺椅上跳起来的，她揉了揉眼睛，去给他递了杯水：“你再不醒我都要去书坊去找那个老头了！”
“春翁。”萧望舟咽了一口水，向方楚楚解释：“他是春蕤城的地仙。”
“你慢点喝。”方楚楚这时候倒没心思去想春翁的身份：“你刚刚叫……师父？”
萧望舟顿了顿：“做了个梦。”
“喔。”方楚楚接过杯子，有些欲言又止。
他有些好笑的望着她：“你想问什么？”
这可打开了方楚楚的话匣子，她放下茶杯，就又冲了回来：“第一，这几天发生了什么；第二，你和你的师父，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像审犯人，方楚楚刚问完又有点不好意思：“如果第二件事你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所有人都说我杀了她，但……”
“但？”
“其实我也不知道。”萧望舟有些自嘲地笑了：“我是不是一个糊涂鬼？白白多活了这十八年。”
方楚楚歪着头想了想：“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也都有自己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事。”
“比如我，我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蹦出来的，父母是谁。”她故意说得很轻松，想要缓和下气氛，但她说完这句，却觉得萧望舟身上的寒意更重了。
“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知道从哪来不重要，只要知道自己要往哪去就行了。”
她大着胆子去握住萧望舟发寒的手：“萧谷主，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其次是问心无愧，你说对不对？”
萧望舟也看着她笑说：“对。”
“对了，我的第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快跟我说说这几天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只镜妖……”
*
萧望舟把镜妖的事大致讲了讲，当然，略过了那段镜妖装作江辞月的片段。
但方楚楚还是察觉到了不对：“你是说，镜妖控制我，差点杀了你？”
方楚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萧望舟，意思再清楚不过：就凭她，怎么也不可能杀得了萧望舟。
“镜妖擅长蛊惑人心。”
“喔。”见萧望舟含糊其辞，方楚楚也只好点了点头：“所以昆仑镜还是被镜妖带走了？”
“是。”
“那她岂不是还能靠着昆仑镜害人？”
“她伤了元气，暂时恐怕是只能躲着疗伤了，只是……”
“只是？”
“昆仑镜对我有用，我想找到镜妖，拿到昆仑镜。”
方楚楚点点头：“那你能……怎么说，感应？得到镜妖的去向吗？”
“我不行，但七绝琴可以，但现在镜妖藏了起来，连带着昆仑镜的气息也不见了，也许只有等到镜妖恢复元气，再次动用昆仑镜的时候，我才能找到她。”
“明白了，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只能等。”
听到方楚楚说“我们”，萧望舟猛地抬起头。
方楚楚被他看得毛毛的：“萧、萧谷主，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你……还愿意和我一起？”萧望舟没忘记之前自己是靠着装作反噬发作方楚楚才勉为其难地愿意留在青阆谷。
“救、救命之恩我方楚楚还是要报的……”方楚楚被萧望舟看得脸上发烫。
经此一遭，方楚楚早就不怕萧望舟了，再说，她在春蕤城呆了这许多年，也确实想出门看一看了。
况且，镜妖也算是她和萧望舟一起对付的，如今镜妖还没捉到，万一萧望舟再被迷惑了心智怎么办？
她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终于下定了决心：“萧谷主，那你愿意我跟着你吗？”
“……”
*
翌日，本准备在春蕤城再逗留些时日的方楚楚二人收到了一封信，让他们再次踏上了旅程。
信上是这样写的：
楚楚小友亲启：
南疆祸事骤临，红凤无人可托，只好忝颜相请。若能亲至以解边家燃眉之急，他日红凤必定衔环结草相报。
切切。
边家红凤。
“是那个南疆王族的姑娘。”方楚楚看了信，递给了萧望舟。
“她是想通过你让我去救边家。”
方楚楚点点头：“我知道。”
“但你已经决定好了要去。”
“是。”方楚楚收好信，“我这个人不算什么好人，只有这条知恩图报的好处，还算能跟好人沾上点边。”
“那我和你一起。”
“可你还要去找镜妖……”
“总不能坐着干等。走吧，我们去看看边家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