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母鸭、钰神、张经纪人的三面夹击之下，李大明星放弃了挣扎，风度翩翩——才怪——屁颠屁颠的“走”上了讲台。
已然沦为众人群起而攻之的对象的李大明星显然无法在如此短时间内针对某位特定观众掀起什么滔天巨浪，只好狗急跳墙般的一通无差别救场。此时此刻，即使去掉一切背景，光是他佝偻着的腰背以及嘴里喘着的粗气就足够说明他此时的处境有多么狼狈不堪——至少是他想让众人看到的有多么狼狈不堪。
根据演唱会守恒定律，只要上面的歌手狼狈，下面的观众就必定得势。不用提他那位得力的经纪人以及那些活跃而忠实的粉丝们，就连平时热衷于学术而对一些八卦充耳不闻的傅凌云大佬都用一句略带讽刺语气的“热烈欢迎李巨佛为大家传授AK IOI的经验”当作对刚才大明星的“随机点名”的热情回应。
如果现场有礼花或者鞭炮的话，那整个省吊中所有的竞赛班都可以不用上课了。
一旁的钰神和姜母鸭自然需要维持现场秩序。不过无论他们是拍手还是拍桌子，效果都明显逊色于大明星本人对着麦克风故意拖长的“咳咳”清嗓声。
“就是——大家不要太高估我，我自然没有河浅智叟那种AK IOI的神力。如果大家想AK IOI，你们可以去请教智叟本人。
“不过像今天T2这种纱碧题，我对于全班只有我一个人做出来这件事还是挺吃惊的。”
全场瞬间肃静。燥热的空气中，只剩下以大明星说最后一句话时藐视一切的语气为溶剂的“纱碧题”三个字在以340米/秒的速度疯狂弥散。
“有什么吃惊的？你能‘总结’出测试数据，就代表其他人能吗？”坐在教室后排摸鱼的姜母鸭率先缓过神来，试图将其引回正题。
“对啊，”就连旁边一向处变不惊的钰神此时都有些迫不及待，“快点讲讲你前九次提交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怎么就知道测试数据了……”
“我也不知道啊，”这次大明星的脸上变成了毫无波澜的样子，“我这题也没想到标算，就写了个很水的哈希，结果我也没想到这数据出的这么纱碧，居然还真被我搞到了。”
隔壁曹某人心里一咯噔。
这边钰神和姜母鸭也凑到一起小声讨论。
“这题数据谁出的？你们验过吗？”
“曹翩然啊，——就是曹嫣然妹妹，你还记得吧，她还特意加了几组数据专门卡哈希的！”
“你……确定？！”
“我跟朱恒念都亲手验了一遍，没问题啊，正常的哈希都能卡掉……”
“所以你是说……不正常的哈希卡不掉？”
“这题有什么不正常的哈希能搞过去的，再说我们都想不到他能想到……”
……
经过讨论，大家一致决定让李道歌在自己机器上脱控找出前九次提交的代码，然后屏幕广播给大家欣赏——或者说是找茬。
他本人也爽快的答应了。
“这是第九次……有什么问题吗？”
隔壁曹翩然的极域界面上，几十个小窗格几乎同步的切换成了完全一致的C++黑色背景，缀以五颜六色的散乱光点。她来到教师机前，随意打开其中一个界面，花里胡哨的哥特式字体裹挟着狂野豪放的码风（注1）向她扑面而来。一旁的源神也跟着凑了上来。
抛去除了装逼以外毫无作用的一大堆宏定义，以及乱七八糟的运算符重载，代码分析经验及其丰富的曹翩然很快识别出了整份代码的主干。
main函数一上来就读入了整份输入数据并完成累加，然后一个十进制转三进制的秦九韶循环，接着二话不说进行数据分治。
数据分治以这个三进制数倒数第九位的值作为分支条件。如果是0，直接输“f**k”，然后return 0；是1，访问一个大小为100001的a数组的第19260817位；是2，就给你整个while(1)死循环——总之，无论输入数据是什么，最终程序都会直接自殺。（注2）
两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曹翩然将眯成缝的双眼凑到屏幕跟前，仿佛在字里行间寻找一些奇怪的东西。
“你看懂了吗？”
良久沉默后，曹翩然侧过头看向旁边的源神，弱弱的问了句。考虑到自己已退役多时，她怀疑这很有可能是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算法——或者考试策略。
莫非他获取数据的手段跟这份代码根本没有关系，她转念想，这份代码只是用来卡评测的？！
源神皱着眉头，继续研究了好一会儿，最终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这种事情，他本人——或者说90%以上的OI老司机——都不可能没干过。只不过，这仅限于在某些小的商业OJ，况且就算只准备骗个一二十分也得写的步步为营，这种纯作死写法……
隔壁几十号人——包括钰神和姜母鸭——的状态，跟5机房两人基本如出一辙。如果不考虑台上神采飞扬的李大明星与台下“幸运观众”的随机互动——
“XXX，你看懂了没？”
“不就是直接挂掉吗，你不会是来调戏评测机的吧……”
“菜X！，”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大明星就自己洋嗨嗨地笑起了场，“这么长时间都没看懂，隔壁入门班去……”
大约五分钟的沉默后，台下观众的头随着大明星充满狂拽气焰的“咳咳”声再次抬起。
“好了好了，看来大多数同学对哈希算法掌握的并不是很好，那我就代替钰神学长给大家讲一下吧。”李大明星对着讲台上的麦克风，时不时向刚才没答出问题的幸运观众抛去嘲讽的神情，嘴角难以察觉的坏笑将他成为万众焦点的“满足感”描画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李狗子——凑到玻璃门前吃瓜的曹某人暗想——好像莫名多出了几分可爱。
当然这更有可能是由于剧情需要故意“演”出来的“可爱”，她又想，根本目的还是为接下来的骚操作埋下伏笔。
“哈希算法讲究数据间的一一对应关系。比如我们输入某个数，你就可以通过这种关系获取到它对应的数据，有时候甚至是问题的输出。
“但是有时候问题里的数据不能做到一一对应，会产生冲突，这时候就需要多重哈希。
“还有些情况，比如这个问题里我们输入的不止一个数，我们就可以通过累加的方式把它们变成一个数。”
方才抬起的头重新纷纷低了下去。
你讲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我们又不是没学过哈希。
“所以这跟获取测试数据有什么关系？”旁边钰神也不耐烦了。
“咳咳，”大明星再次正对着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这个问题中，我们需要获取测试数据。但即使将输入的东西一股脑直接输出来，我们也看不到，这不用我赘述了吧。
“但是，我们可以建立对应关系，把输入数据转化成我们能看到的东西。我们能看到什么？通过对T1的提交，我们可以惊奇的发现，”这个“惊”字被他模仿姜母鸭的语气故意拖得很长，“这个Lemon的神奇IOI赛制会给你反馈每组测试数据的评测状态！”（注3）
“蛤？！”
一旁跟着吃瓜的钰神瞬间乱了阵脚，冲到姜母鸭的显示屏前，跟同样一脸懵逼的姜母鸭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其他的吃瓜群众也像煎牛排般瞬间炸开了锅。
然后不出曹某人意料，李大明星与经纪人来了个别有深意的眼神交流。
这乱世，如他们所愿。
几分钟后，钰神对比赛的赛制设置问题表示了歉意，然后十分郑重的表示IOI比赛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大家不要投机取巧——虽然好像是个OIer都知道正常IOI赛制的比赛是不可能让你套取单个测试点的任何信息的。
然后就是按部就班，把T2标算讲了，然后T1，T3，T4，讲课，有序推进。
但显然，这时候有相当一部分人的关注点已经不在讲课的人身上了。
就仿佛这个几十平的机房刚刚遭遇了一场恐布袭击。
这场袭击带来的次生经济损失，直到三点三十五分——也就是第一次课间休息开始后的第五分钟——才被钰神正确的估算出来。
之前三场模拟赛的上千份选手代码，被从各个source文件夹中无一遗漏的拷贝出来，交给5机房的曹翩然，一一进行重测。曹翩然和源神以最快速度调教好评测机，开了4个线程以最大程度节约时间，但即便如此，这一浩大的灾后重建工程最乐观估计也无法在五点下课前全部完成。
造成损失的直接责任人，“豆腐渣工程”设计者姜母鸭，被迅速锁定并押解至八楼小机房，轮流接受小机房众人以及曹闻老师的批斗。最终大家一致决定，今天比赛的前十名——包括李道歌——每个人的晚餐将额外增加一份啃的鸡翅桶，翅桶的费用、重测消耗的电费以及5机房两人的“加班费”均从姜母鸭一个人的工资里扣。
李道歌同学，由于发现并举报“豆腐渣工程”有功，被曹老爷子特批了五百块奖金，相当于两天的培训费。
五百块钱将在第二节课上课前由姜母鸭亲手递给李狗子。
或许是乐天派的天性使然，姜母鸭的脸上似乎一点也看不出被“扣工资”的沮丧。事实上，他在前往四楼4机房的途中满脑子都在想接下来这场“颁奖典礼”应该怎么开场，才能最有效的给李狗子造势。
但显然，他多虑了。
一个自带剧本的人，是永远不需要别人来替他造势的——除非剧情本身需要。
5机房。
信竞程序的评测全过程由计算机完成。这一过程是单调而繁复的，不管选手在代码里写了什么有趣的搞怪的甚至情绪输出的内容，最后呈现在“阅卷人”面前的永远就是那一堆五颜六色的方块（注4）——当然，如果你在程序里写了【NOI系列竞赛明令禁止的内容】（注5），那另当别论。
尽管如此，这一过程对于刚回到这里几个小时的曹翩然来说，却有一种别样的温度。
小方块从页面下方一行行浮现、陆陆续续被渲染上各种代表不同评测状态的颜色，如同一本曾经被翻阅无数次、如今却被置之高阁的日记本，被一页不落的在她面前徐徐打开。日记本的页角已被岁月染成了黄色，每一页上的内容早已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也不再重要。然而，一勾一划的笔锋、一句一段的停顿，乃至页边上因不停翻阅留下的细微痕迹，却依然能在她脑海中泛起朵朵涟漪，与尘封多年却历历在目的一段段记忆发生不经意的强烈共振。
这些“日记”的作者——比她小一到五岁不等的提高班OIer们，通过旁边源神的激情“解说”，在她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形象。一个个她或许仅仅略有耳闻、或许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在源神“解说”之后，似乎变得没那么陌生了。
当然，最出人意料的内容，却出现在了“日记本”之外。
绿色的AC，红色的WA，蓝色的TLE、MLE……
怎么突然被一圈粉红色的方块包围了？！
曹翩然迅速最小化掉Lemon评测界面，露出被界面遮挡掉的中间一部分极域学生界面。
□□七十二个小窗格，对应隔壁□□七十二个机位，如出一辙的粉粉嫩嫩。上面好像有几个卡通人物在动，看样子是在放C站上的番。
不对，好像第一排第四个机位的右下角多了一个奇怪的白色对话框。
第一排第四个，张鸭子。
双击这个小窗格，把对话框的位置放大——
“极域温馨提示：您正在被屏幕广播”
曹翩然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起身径直向左侧玻璃门走去。实际上，她还未动身之前，源神就已经在那津津有味地吃起了瓜。
隔壁讲台前最显眼位置站着衣冠略显不整的狗子，操作一会儿教师机之后不动声色的向教室前门方向悄悄走去，脸上挂着略带收敛却极其经典的坏笑；四周数十名同学不约而同看向张鸭子的显示屏；而显示屏前的那位，刚刚一直埋着头似乎在卷什么作业，直到四周纷纷的议论声如潮水般将他包围，方才后知后觉地从座位上弹起，向某位肇事者加速飞奔而去。
不过这次那位通缉犯的行为似乎有点反常。眼看张某人的鸭爪子就要够到他衣服后歪歪扭扭的帽子，他反而作出胜利者的姿态大摇大摆晃起来，快到门口了还突然作死似的右拐进一条过道，脸上狡黠的坏笑变得更加张扬。
“蒋成庚，快——快去机惨他！”
那位被点到名的蒋同学刚刚起身，张某人的计算机边上就多出了十几号人，将他的键盘、鼠标、主机、显示器团团围住，像是提前商量好一般有条不紊且迅速的完成某些“固定工序”。花花绿绿的显示屏要不是被某位“好心群众”在后面托住，早已被这帮猛兽挤下桌子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张某人知道中了计，慌不择路的试图保住自己的浴各账号。但他刚跨出两三步，两条手臂以及衣服后摆上就多出了好几只手，将他的整个身体死死拽住。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计算机毫无防备的任由那十几号人摆布。
如果不是拿着五百块钱的姜母鸭恰好出现在了门口。
“老——老师，他们用——用我的电脑聚众跨境.赌.博——”
只见张某人脸颊涨得通红，全身上下写满慌张与无助。至于什么字眼儿从他嘴里蹦出来，这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也没心思管这些。
姜母鸭疏散开人群，来到受害者的显示屏前。看他的表情，你可以非常合理的认为他以前从没有见到过花花绿绿到如此地步的显示屏。
还有——歪七扭八的键盘鼠标，大半个身子在机柜外面的主机。
“欣赏”完眼前这一幕，他再次绕开人群向一旁“无辜”的李狗子走去，脸上若有所思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刚才……李道歌同学用如此巧妙的方法成功阻止了他的‘朋友’张河浅同学参与一场‘跨境.赌.博’，鉴于他这种‘见义智为’的优良品质，我和曹闻老师一致决定给他颁发500元作为奖金！”
整个4机房瞬间沸腾。李狗子瞪大双眼看着手上的五张100块，表情仿佛是一位二三流明星被临时宣布获得了奥斯卡奖。一旁簇拥着他的，少说不会比刚刚张鸭子机位旁边的少，纷纷高喊着“请客吃饭”之类，将中间那位的存在感瞬间刷到了他自己可能都未曾想象的高度。
但显然，受害人张鸭子是一名例外。
张鸭子走到计算机前，将显示屏转到姜母鸭面前，近乎语无伦次的向后者诉着苦。
说是诉苦，这苦怎么还越诉越得意，诉到最后这受害者还神采飞扬的像是在讲相声。
一旁作为老师的姜母鸭也激动的手舞足蹈。如果去掉一切背景，你也许会非常合理的认为他也是这些皮鬼中非常普通的一员——话说回来，他也就比这个班的平均年龄大三四岁。
第二节课，按部就班。
姜母鸭解释了500块奖金的真实意义，然后维持好秩序；钰神继续放他精心制作的DP优化PPT，边讲边用笔在白板上写写画画。
而教室后排的那几位，似乎还沉浸在刚刚“欢乐”的气氛中。站在静谧的5机房，透过隔音效果几乎为零的玻璃门，曹翩然大致能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张鸭子的浴各用户名被改了。（注：浴各用户名一年只能改一次）
张鸭子被他们抄题解A掉了五道黑题。
张鸭子的浴各个人简介上多了一行什么东西，下方的个人博客链接被改成了某个A篇网站，然后又被改成了某个美少女动漫网站。
……
曹翩然的思绪，回到了初中——应该是初二的时候。
那次她被某个小学生“机惨”了。她告诉了曹翊明，还差点在曹翊明办公室哭出来。
……
她转头走回教师机位，又转头再看了看4机房，抿嘴一笑，差点笑出声来。
下午三点多的斜阳穿过八号楼西北侧几棵五六层楼高的樟树间的缝隙，透过机房北侧略微泛黄的窗玻璃，将4机房意犹未尽的皮鬼们的左脸染成金黄色，也将她略带笑颜的右脸颊染成金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