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里的许多风吹草动,都像是呼啸而来的大风。猝不及防,就吹皱了一池春水。
程谙燃病了,发了两天的烧,在家躺了两天后就到了中秋。
从那天开始,她决定不再随便喝冰水,也不喝什么草莓牛奶了,甜的腻人。
即使还有点病着,中秋是得去她老师那儿一趟的。
上了高中,程谙燃也是很怕见柯云朗的,她既不擅长表现自己,更不擅长大剌剌的讨人喜欢。
可这天柯云朗在饭桌上就偏偏点名了,谙燃,你来背致橡树。
仿佛是说到哪处兴头上,而她就是那处用来作点缀的,非背不可似的。
刚上高中,满脑子秦皇汉武南北回归线三中全会就已经应接不暇了,哪里背的出这首还没学到的文绉绉的诗。
她一贯知道,自己紧张的时候就会脚趾抠地,表情也是不掩饰一点的尴尬。
柯奇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吃饭连帽子也没摘,只是在饭桌上略尽地主之谊似的给她夹了几筷子菜,他们并没有真的说过什么正儿八经的话,像同龄人那样聊过天,更多时候,他比较像一个小版柯云朗。
仿佛是看到她的样子实在太过难堪,他解围式的抬起头,别为难人家了,她还没学到那儿呢。
程谙燃几乎要哭出来,半是感动半是如释重负的。
“我只会背前面几句……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缘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
得,爱到这儿就爱不出来了。
程谙燃的声音软软的,很适合读诗,却没想到她说的只会几句是真的几句。
“垚儿,你接着背。”
原先程谙燃一直以为柯云朗喊得是“幺儿”,否则她实在是不能理解他会有个类似瑶儿的小名,后来才知道,他出生时去算过,说是五行缺土,出生的老家正对着就是高耸而险峻的山,于是他的小名便是垚,柯云朗说什么都能说的绘声绘色。
但柯奇同学才不买账,他不是掀桌派,可也算是一言不合就拆台的那种人。
“这诗我也只记得前几句,教材不要求背,再说了,也没什么背头。”
程谙燃心里一跳,他柯奇要是不会背她能把面前盘子吃了。
第一次见柯奇,她刚上初一,柯同学初二,穿着一件灰黑色毛衣就拿着手机死磕,本以为刷的什么动漫论坛,毕竟那样更符合他的宅男身份。
却不料人家在背书呢,呃,背的还是高年级的书。
11岁的程谙燃当时就眼睛一闭知道自己日子不会好过,她就是那个对照组里的普通品,在绝对实力面前,所有借口都不好使。
但是,人在很多时候,需要一些借口。
柯奇给了她这个借口。
一顿饭吃的胆战心惊,至少够程谙燃回家去蒙上被子咬牙切齿好一阵子的,好让自己早一点修炼到不那么丢脸的境地。
酒桌众人还在推杯换盏的尾声,柯奇说要买水,把她先带了出来。
两人站在饭馆门口,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对柯奇这种人,连谢谢程谙燃都不敢说出口,因为你以为他是帮你解围,可能他只是自己不想背而已。
跟这两父子说话都是地狱模式。
“你别听他说的。”
兜帽下的脸突然开口,仿佛是不确定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程谙燃下意识去找说话人的眼睛。
他稍稍把帽子揭开了一点,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头发剪毁了。”
上次过年见面还看他遮住眉毛的长发,这次居然剪成寸头差不多的长度,虽然很不习惯他的脸竟然可以露出这么多的内容,但显得清爽和英气了不少。
尽管那双眼睛,没有了遮挡后,也依旧分辨不出多少情绪。
不难看的。她笑笑,不确定自己这话说的是否僭越。
他只是无所谓的摆摆手,又重新把帽子带上。
“我是说,我爸说的那些,你不必全听的。”像是还要说什么,又刹住车。
“嗯,多看书!”
“加个联系方式么?推荐些书给你。”
很难一股脑儿听他说这么多话。
好。周末他们都是能用手机的,她掏出她厚厚的白色诺基亚。
两人交换了□□,程谙燃的手机却突然跳进来一条消息。
“背着我偷偷约会?”
发件人署名:高中男生
程谙燃立刻悔不当初这备注,什么高中男生,想到那张戏谑的脸,她的脸黑的比她发烧时还烫。
她下意识往四处看,刚要看到一个背影很像时,酒局散场了。
柯云朗带了几分酒气和众人告别,轮到她时,他又使劲晃起她的胳膊来,要从中晃出更多大胆和讨人喜欢的分量。小女子,加油!下次见你,要有长进哈。
她挤出笑容,连忙说好的。柯奇只站在一旁冲她挥挥手机,意思是有什么手机联系。
程维文每到这种场合就会很兴奋,他从不指摘女儿什么,也没问为什么诗不会背,只是说赶明儿多给她买几本诗集。他只是觉得,他的谙燃女儿要在文学路上越走越远了。
但她却无心畅想,心里盘算起些有的没的,拿出手机看那条自己还没回复的短信。
这人以为自己是谁啊。
像许多个在没有约好的时间却碰到他一样,能直接和她隔出一个银河系的距离,他周围的人,他做的事,没有一件能和她有关。
那他又凭什么来指摘自己。
“你管不着!”
短信转了几圈,发送成功。
也不知那人看到没有了,只是没有回音。
特意早了一点出门,有点躲他的意思。
懒洋洋的声音,瘦高个儿站在告示牌下的身影
“今天这么早?”
这个人好像有两幅面孔,前几天还跟人逛小超市呢,今天就复原如初。
可是她没有提问的必要,比如,那天我也看见你了?太刻意了,有种要打探什么的意味。又或者,“你知道吗?女朋友是我小学同学。”
天哪,她完全不是和谁都能开玩笑的那种人。
事实上在见到他之后,她发现自己根本讲不出一句话,连一声早啊,都恐怕会出卖她的畏缩。
“程谙燃,你看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的确,黑眼圈挂在这张本不该憔悴的14岁女孩儿脸上。
“给你的。”
一瓶粉色包装盒的牛奶,草莓味的。
“小小年纪的不要不喝牛奶,小心长不高哦!”
“我不爱喝这个。”
“那给你换巧克力的。”
田力生,你为什么要每天来等我,晚上又送我回来。
她仰起头,一年了,她第一次认真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无聊吗?
程谙燃,你以为谁都能让我每天这么早起啊。
她并不追问,只觉得更泄气了些。
“算了,程谙燃,明年吧,明年我再告诉你,行吗。”
“为什么是明年。”
“明年你就16了。”
哦,她还是低着头,像个不开窍的木头。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她真的是个小孩儿,这让他有点恼火起来。
只是闷着头不说话,若有什么话问出来,他未必不会答。只是生闷气,他顶不喜欢这样。
只是又对这个总是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女孩儿生不起来气。
“程谙燃,我只问你一句,你以后还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程谙燃被震惊的要顿在原地,或许几年后,她会很擅长回答这类问题,可绝对不是现在。
她只是心想,碰到高手了,好一个大道至简。
她微微皱眉仰起头来看他的样子又让他心里涌起一丝好笑,究竟是多难回答的问题吗?
田力生直到多年后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真的为难了这个小姑娘,还能指望她给出什么斩钉截铁的答案。
她其实想反问很多,用她那种听起来还是怯生生但可能会掷地有声的语气,你有没有女朋友是你的事,可是把我疑似有嫌疑地掺和进这种关系里是否不太负责呢?田力生同学,她甚至都想好了自己那种诘问的表情。可惜这一切设想都只发生在她事后的复盘里。
她当时只是鬼使神差的,像是凛然大义的证明自己绝对不会因为诸类事情生气,以此来佐证自己高洁的内心,因为她根本不打算喜欢田力生这样的男生。
只是一起走而已。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这场游戏里,她一点主动权都没有。
程谙燃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允许这样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男生,这么迅速且飞快的闯入自己的生活,且,自己甚至不敢对他说不。
不用了田力生,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不用了,谢谢。
这明明是她最擅长说的话,在同学邀请她分享某样零食以表亲密的时候,共喝一个吸管交换奶茶口味的时候,她都会适时地说,不用了,谢谢。
她如此擅长和普通关系的朋友保持边界感,为什么即便听说他有女朋友后,还说不出口一句拒绝。
那天早上有细微的雨,共撑一把伞还是有些些让她觉得不自在的。
直到他恶狠狠的说,你撑。
她有点不乐意,他个子那么高,她得举很高才行,不然伞戳到他头了,这位大爷又得有意见。
于是瘦瘦小小的她举着那把大伞,心里暗恨一定要记得带伞。
田力生一副公子少爷的派头,只是稍放慢了脚步配合着她走,好了,等这样走过一条街,他接过伞。
等到快到校门口,他又不由分说的把伞递给她,让她先走。
他快步走进雨里,雨雾沾湿他的头发,明明说她先走,但他迈着大步子又消失在人群里。
握着那把一看就不像是她的黑色大伞,伞柄上还有男生留下的余温,他总会这样走掉的,像这样,消失在人潮里,程谙燃在清晨的烟雨里,无比清醒的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