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被命运所厌弃的人啊

    你是否看得到那漆黑的群山连绵之处

    手捧着野花与橡树的第一粒果实

    穿过冰川血水化成的溪流

    脚踩紫色土粒

    穿越精灵的领土

    跨过冰封的国度

    你是否听得见幽灵的哀嚎

    停下来吧

    在此地将手中之物舍弃

    它们将成为你永恒的墓志铭

    在月圆之日醒来吧

    世界也将为你焕然一新。

    烈焰、新生和血色的眼睛。”

    ——来自一首古老的叙事诗

    阿尔伯特·奥兰多从睡梦中醒来时，四周是一片死寂的黑。银月的光辉照耀着周围焦黑的土地，连上面附着的一道道血痕都清晰可见。

    那是打斗留下的物证，可现场分明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地上。但此时他已无心考虑到底发生了什么，直觉告诉他，再不自救就要死了。他用一只手勉强撑起疲惫的身体，挣扎着想要往前挪动几步，可心脏就像被人紧紧掐住，一种指甲嵌入皮肉的酥麻感瞬间袭遍全身，逼得他重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四肢像被锁住，让他就这样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匍匐着，却动弹不得。

    别的人出现相似的状况，一般意识早已模糊不清，可阿尔伯特的大脑此时却格外清醒，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从心脏位置传来的、由内向外的刺痛。所以当发现自己的左眼看不清任何东西、眼角还渗出血渍时，他并没有惊慌失措，仿佛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一般，阿尔伯特轻轻叹了口气。腿脚早已麻木，他只能用手肘一点一点将身体挪动到道路侧面的巨型蘑菇之下，用尽全力睁大双眼注视着不远处的场景。

    焦黑的地面沾满血迹，阿尔伯特从远处都能感觉到那股粘稠、温热的气息向他扑面而来。他勉强睁开剩下的、视线依旧清晰的右眼，将自己从上往下打量了一遍：藏青色外套的袖口沾上了星星点点的污渍，颜色和白色内衬上的那些一样，是血迹吗？如果是血迹，那么它们到底从何而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问题萦绕在脑海里，让他的头越发昏沉了。

    除了左眼视力受损，身上应该没有其他的伤了，就是两条腿麻木不听使唤，想要凭借它们再次站起来向前走变得困难了许多。他需要休息，只要好好睡一觉，他就能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人群聚集之地，不知道那里是乡村还是城镇，总之都会有可以让他看医生的地方。到那时候，他一定要治好自己的左眼。虽然失去了那些与左眼受伤有关的记忆，但他不想就此当一个瞎子。强烈的求生欲望使他靠右眼吃力地环顾着四周的环境：到处都是巨型蘑菇的影子，这些高大的植物生着褐色的菌帽，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味，与泥土的潮湿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不适。

    巨型蘑菇通常以群落的方式出现，它们是一个庞大的整体，共同组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森林。这些巨型蘑菇组成的生态系统一直有序地循环着，听说蘑菇的核心部位是一股股菌丝形成的球状实体，这些实体掩埋在深深的地底，为地面上的部分源源不断地供給养分，最后连土壤都变得肥沃。因此，当地的农民常常会在蘑菇森林里种植药材，这些药材往往很名贵，种植面积不大，却也能很好地利用蘑菇林提供的土壤条件。

    所以，只要能找到药材种植基地，就有走出去的希望了。阿尔伯特倚靠在一棵巨型蘑菇的伞帽之下，在心里计划着天亮之后的行程。蘑菇林里光线幽暗，连月光都无法穿透这些巨物的阴影。但阿尔伯特的身边却突然浮现了几缕微弱的红光，让他原本闭着的双眼又因为受到光的刺激而敏感地睁开。他缓缓抬手，触摸那几缕怪异的红光，却发现光源地就是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双手。

    他惊恐地扯下手上戴着的皮革手套，这双手套上绣着精致的图案，似乎是某种吉祥的神兽形象，又像是古老家族的族徽。它们如此精美，简直不像以他的身份所能拥有的东西。但阿尔伯特此时已经无心关注手套的外表，他的双手被某种暗红色的图腾爬满，并且还在顺势延展到脸颊与鼻翼。这些红色印记就像某种诅咒一样，毫无征兆地将他包裹起来，他感到呼吸十分不畅，却无计可施。

    他可能真的要死了，在这个月光明亮的晚上。与那些无法被诉说的秘密一道，坠入深渊。

    *Chapter1

    “维维安！你昨天是不是忘记给南瓜浇水了？”不远处的小木屋里传来男人的呵斥声，名叫维维安的小女孩立马从田间抬起头来，冲着木屋的方向大喊道：“没忘记！是最近天气太干燥了，土壤总是缺水！”

    她没有撒谎。最近的天气的确炎热，很多地方都出现了缺水现象，有些山谷甚至因为下沉气流的不断增温而成为名副其实的火炉，使得原本生活在此的很多植物面临枯死的危险。炎热的气候还会造成一个特别严重的后果：山里潜藏的魔物们会因此跑出来，侵入人类的住所寻找食物，增加人员伤亡的风险。虽然这些魔物的食物来源很多都是农作物及家禽，且一般不会惊扰到人类，但并不排除它们有主动攻击人类的可能性。

    维维安拖着一个比她还高的水桶来到南瓜地里，捧起一抔土在手心捻了捻，随后便懊恼地叹了口气，这么干燥的天气本来就不适合种南瓜，她在此之前就劝说过她那个固执的哥哥好几次了，但他就是不听，“南瓜含有丰富的膳食纤维，有益身体健康。多种点，卖不完可以留着吃。”她还记得他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根本不考虑那些南瓜能不能顺利结果。

    “维维安！！！”这一次的叫喊声比刚才那声还要震耳欲聋，维维安烦躁的丢下水桶，朝着木屋的方向走过去。一定是她那个笨手笨脚的哥哥遇到了什么麻烦，还得依靠她来解决。“来了来了，吵死了！”她小声嘀咕着。

    哈德里安·德维尔确实遇到些问题需要他妹妹来帮忙解决。前些日子村子里突然流行起一种全新的赚钱模式——到巨型蘑菇林里采药材。那些生长在蘑菇林里的药材往往都很名贵，要是能够把它们采回来，加工成药粉，再通过来往的商队运到城里去贩卖，就可以小赚一笔。不管怎样，总比种田赚得多就是了。

    但进入蘑菇林采药材也暗藏风险。一个星期前，有几个胆子大的村民为了捡漏，选择在夜间进入林子里，寻找那些没被人发现的药材，结果竟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几天后，人们在山谷的溪流附近发现了其中两个人的遗体，另一个人则音讯全无。

    哈德里安没亲眼见过那两具遗体的样子，据说十分恐怖，像是被人吸干了全身的血液。在传说中，吸血鬼这个种族也在世界上存在过一段时间，那是遥远的上古时代，那时候人类与众多种族并存。但现在的世界主要由人类和精灵统治，那些没有族群、大大小小的魔物则是基因进化的产物，与两大种族并无关联。吸血鬼这种生物，早就已经成了童话故事的主角，人们都知道他们盛极一时的光阴早已无影无踪了。

    不过和多数人不同，哈德里安不喜欢冒险。他和妹妹维维安从出生就长在这个偏远的小村庄里，靠种田为生。他们种的东西很多，除了粮食作物以外，还有一片睡眠蔷薇花田。这种花是城里的香薰店最喜欢的原料，用它们制成的睡眠香薰是贵族们的心头好，有钱商人们也喜欢睡眠蔷薇的味道，所以这花在城里算得上是抢手货，售价昂贵。由于拥有种植技艺的人不多，哈德里安和妹妹自然而然地垄断了这一代的睡眠蔷薇贸易，成为附近最大的睡眠蔷薇生产商。

    但他们依然不算有钱人。城镇派来的执行官总是让他们上交大部分睡眠蔷薇花朵当做税款，剩下用来跟商人交换的自然也没几朵。花田是父亲留给这对兄妹的唯一遗产，他们依靠着这片小花田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在村子里还算得上是宽裕。

    但最近执行官要的花越来越多，而睡眠蔷薇的花期还要三个月才到来。如果交不上花朵，搞不好会被执行官没收花田。那样的话，原本平静的生活就再也没法维持了。哈德里安和妹妹的存款不多，正面临着执行官带来的税收问题。

    这也是哈德里安开始种南瓜的原因，如果失去了花田，至少他们还可以靠卖农作物赚点生活费。可是天公不作美，偏偏最近旱地厉害。妹妹维维安是个很有经验的农民，她种出来的农作物一般都果实饱满、口感很好。相比之下，哈德里安在种地方面一窍不通，他唯一的技术就是照看那片价值连城的花田。

    村里一个叫凯勒布的小伙子靠着采药材已经小赚了一笔，他跑来约过哈德里安好几次，让他跟随自己的队伍一同前往巨型蘑菇林。“我们白天去，那三个人的事情是意外，那么多人进了林子都没事，跟好大部队别走丢就行。”凯勒布露出灿烂的笑容，配上他被太阳晒出的麦色皮肤，让整个人显得十分俊朗。他是个可靠的小伙子，哈德里安的农作物都是拖他联系商队卖出去的。

    眼下跟随凯勒布的队伍进入蘑菇林采药材补贴家用是个不错的选择，哈德里安自己也说不准那些城里来的执行官这次到底会拿走他多少睡眠蔷薇，但他们从来都是狮子大开口，要的只会比上次来时更多。但是进蘑菇林这件事，他还需要和妹妹商量商量。

    维维安已经从田里走到了木屋门口，她二话不说就把屋里坐着的哈德里安一把拽出来，瞪着他的眼睛：“说吧，这次又是什么破事？”哈德里安深吸口气，他已经习惯了妹妹时不时的粗鲁。酝酿片刻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话：“我明天打算加入凯勒布的队伍，一起去蘑菇林里采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