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国，私人别苑。

    顾念卿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手上插着针，像个破碎的病美人。

    房间里站了好多人，医生护士站了一排，顾澜站在顾母的身后，温柔地安抚她。看着小女儿微弱的呼吸声，他恨不得躺在床上的是他自己。

    顾母坐在床边，只敢轻轻地握住女儿的手，很冰，许是一直挂水的缘故。

    明明前几天还是活蹦乱跳的模样，缠着自己给她做曲奇饼干，怎么……怎么又躺在床上了。昏睡了许久，也不见苏醒的症状。把顾母心疼坏了，压着声音偷偷抹眼泪。

    “医生，小念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啊？”顾念琛也是心痛不已，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如今的身体却连儿时都比不过。如果知道有今天，他定不会让江以尘靠近念卿半步，一定不会。想到这，他的拳头又握紧了。

    “小姐的病是心病，几年前车祸留在脑补的血块，还是没能完全消除。虽说是不影响日常生活，记忆也恢复大部分，但是还是会引起晕倒，记忆衰退等副作用。”莫医生顿了顿，“小姐身体已经比之前好多了，这支针打完过一会便能醒了。少爷，夫人别担心。”

    自从顾念卿到M国后，一直都是莫医生在治疗，他也十分心疼，念卿和他的女儿差不多年纪，对她总是会多关注些。她平日里待人极好，很爱笑，也会偷偷求他能不能把药减去些苦味。莫医生嘴上说着不可以，但其实还是换了几份不难么苦药材。那么可爱的小女孩，莫医生没办法对她不纵容些。

    顾念琛看了眼妹妹，“有什么好办法能让念卿活的轻松些吗？至少不让她再突然晕倒了。”他当时害怕极了，前一秒还和自己在草坪上放风筝，下一秒就倒在自己眼前，像极了那年车祸场景。只是想到，便觉得心脏巨疼无比。他不愿这种意外再次发生。

    “心病还须心药医。”点到为止，他不敢提出让念卿回国的办法，他知道他们为什么远离故乡，为什么不愿意让她想起那部分缺失的记忆，但或许对念卿来说，找回缺失的记忆就是最好的良药。话说到这就够了，莫医生想。

    但是谁又不知道念卿的心病呢？

    自从四年前的那场车祸，夺走了念卿的半条命，顾氏封锁所有消息，到国外治病疗伤。为的就是让念卿远离那个男人，所有人都怕故事重演，他们忘不掉那晚，念卿倒在血泊中，血染透了她的衣服，小小的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一阵风都能把她吹散。他们怕极了，连夜召集苏城最顶级的医生做手术，好在救回来了。

    但也留下很多后遗症，失忆，记忆衰退，脑补的淤血也没有完全消下去。他们怕念卿在苏城触景生情，便举家迁到了国外，顾氏集团的重心也渐渐移到国外，断绝和国内的一切消息，尤其是对江以尘。

    他们永远记得念卿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你们是谁？”不记得人了，顾澜和夫人哭的像个泪人，顾念琛也不忍落泪。

    刚到国外那几天，由于淤血压迫神经，念卿整夜睡不好觉，晕倒也是家常便饭。即使是后来她记起家人，但也会在晕倒后再次短暂失忆，会说“你们是谁？”有时睡一觉便记起，有时却会持续一段时间，好在只是短暂失忆。

    她知道自己应该是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但是哥哥和她说，那是一段非常糟糕的记忆，想不起来也罢。她明白哥哥是为她好，她也不愿让哥哥为她担心，总是笑嘻嘻和哥哥说知道了。

    真的有那么糟糕，糟糕到每次提到这个话题，连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爸爸也会疾言厉色，告诉她，“小念，不可以。”爸爸不愿再失去你。

    被顾母轻轻握住的手动了一下，接着顾念卿的睫毛颤了颤，她缓缓睁开眼，“咳咳……”

    由于常年生病，念卿的皮肤比一般人都要白一些，睫毛弯弯的很长，圆溜溜的眼睛像只软绵绵的兔子，笑起来有个很浅的酒窝，看上去就是个被爱浇灌长大的公主，有些娇矜但也无妨。

    “小念，你终于醒了，吓坏妈妈了。”顾母擦去眼角的泪水，“还记得我们吧，我是……”

    自从知道念卿会短暂失忆后，她每次醒来，大家都会问她这样一句话。

    顾念卿反握住妈妈的手，“好想吃妈妈做的曲奇饼干哦。”这就是没失忆的回答。

    她知道家人都很担心自己，因为暂时失忆这件事一直是在他们心里过不去。所以只要知道没失忆的话，念卿总会调皮一下。

    听到这句话，大家明显都松了一口气。顾母笑着站起来，“好好好！妈妈马上给你去做，你这个小馋猫！”

    “小念，有不舒服的地方？爸爸去叫医生来看看！”顾澜长舒一口气，还好是醒了，要是没醒的话，莫医生可就遭殃了。不仅要安抚顾澜，还要听他说自己有多不容易，那些话莫医生听的耳朵多起茧子了。

    “有～想让……”顾念卿故意的。话还没说完。

    “哪里不舒服，爸爸马上去叫莫医生过来！”顾澜听到这句话又慌了神，大家都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快步走到门口。

    顾念卿给妈妈和哥哥俏皮地眨了眼睛，“爸爸，你别去找莫叔了，他怕你的很。”

    顾念琛第一个没憋住笑，顾澜看着他们三人，才回神过来，“好啊，合着你们都在笑话我！小念，学坏了啊！”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透过玻璃撒在他们一家四口身上。他们讨论晚上吃什么，明天天气怎么样，念卿的毕业典礼穿什么……就是没人提起念卿晕倒这件事。好像不提起就没发生。

    念卿其实心里明白，大家避重就轻地聊着天。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她隐约听见莫叔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她在心里默默决定了一件事。

    这天，是顾念卿的毕业典礼。

    一晃四年，时间过得真快啊。从失忆到恢复记忆，顾念卿用了很长时间。但又好像是弹指一间，心中缺口总在隐隐作痛，她想应该是那个缺失的记忆吧。梦中总是会出现一个人，看不清他的脸。听莫叔说，她暂时失忆最严重的时候，是因为看见了一个人。

    顾念卿也有些印象，明明不认识，但是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流泪。或许他就是梦中的那个人吧。

    顾家没有人告诉她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她缠着莫叔。莫医生知道这是心病啊，便告诉她了原因，但也没敢多说，就说了是因为一个人。他想让念卿恢复记忆，不再受痛苦。但是顾家却不想让她记起，因为太痛苦。

    如果记起和遗忘都是一种痛苦的话，那我该怎么选择？关于这个问题，念卿想了很久，但是无解。

    直到那次的晕倒，她有了答案。

    顾家都很重视念卿的毕业典礼，是关于她的事情大家都很重视。

    顾念卿的专业并没有选择自己喜欢的，她喜欢花花草草，但是顾澜一定要让她选择金融相关的。

    可以不当顾氏总裁，但不能不会。

    但是也没让念卿放弃自己的爱好，家里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在念卿细心呵护下长大的，也给她请了专门的园艺老师。

    “大家看镜头！”

    “3，2，1，茄子！”

    至此，顾念卿的大学四年结束。

    顾念琛看出自己妹妹这一天都心不在焉的，许是妹妹长大了，有心事了，或是有喜欢的男生想要表白，又或是想要一株很稀有玫瑰花。但他没想到，是因为这件事。

    夜里，顾念琛照例给妹妹送睡前牛奶。

    他站在念卿的房门前，“小念，哥哥给你牛奶。”

    “直接进来吧，哥哥！”念卿从自己的小世界中脱离出来，或许今天就是一个机会。

    “哥哥……”

    “早点休息……”

    两人不约而同都先开口，“有什么事情要和哥哥说吗？看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顾念琛伸手摸了摸念卿的脑袋，如果知道接下来是这句话的话，他恨不得这杯牛奶自己喝了。

    “哥哥，我，我们应该回家了吧。”

    不是想要，是应该。也不是回国，而是回家。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不是家，是乌托邦，是所有人的乌托邦。

    她知道哥哥为了公司发展，常常国内国外飞来飞去，即使带着眼镜也无法掩盖住眼下的乌青。哥哥太辛苦了，爸爸妈妈也很辛苦。她都看在眼里，哥哥只比自己大五岁，竟然也有白头发了。她不忍心，莫医生说的那句话在她脑海里循环一天了。

    她选择回国，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从来不会对念卿凶的的人，这次破例了。“顾念卿，理由。”干巴巴的一句话，念卿好像真的被自己吓到了，肩膀抖动了一下。但是他也不想啊，他害怕再次遇到江以尘。那如果换个城市呢？只要不和他在同一个城市，应该就可以了吧？顾念琛还是妥协了。

    但是念卿说的是，“回家。”

    顾念卿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走到哥哥面前，抱着他，然后说了一句，“哥哥，你都有白头发了，可是你才29岁啊……”

    话一落，顾念琛眼眶马上红了，他懂了。妹妹长大了，不再是跟在自己身后需要哥哥保护的妹妹了。

    “好……”顾念琛哽咽着说道，“妹妹大了。喜欢哪个城市，靠海的，有大草原的，还是有高山流水的……？”

    “哥哥，我说的是回家，回到我们从小生活的地方。”念卿打断哥哥的话，她想要找回自己缺失的记忆，那就必须要回家，要找到梦里的人，完全恢复记忆的关键或许就是他。

    为了不再让家人担心，也为了让自己能健康地活下去，就算是再糟糕的记忆，她也要想起来。

    此时的顾念琛被念卿的话，感动的不行，也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妹妹说，“好好好，哥哥果然没白疼你！”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退出妹妹的怀抱，直直地看着妹妹的眼睛，“什么！你要回苏城！和那个男的在一起！”

    什么嘛，根本没提到那个人……

    顾念卿扶额，深吸一口气，哥哥也真是不打自招，她就知道自己的记忆和那个人有关，而且哥哥反应这么大，她更要回家了！

    “哥哥，求你了，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对不对！”念卿拉着顾念琛的胳膊，像小时候求他带自己出去玩一样撒娇。

    眼里的泪一瞬间收回，马上恢复了在公司那副不可靠近的样子，但又架不住妹妹的撒娇，也想到了莫医生说的那句话，或许，回家是最好良药。但是当年念卿躺在血泊里的画面又重现在自己眼前。唉做哥哥好难啊……

    “可以是可以，但是回家之后必须听我的，去哪里也要和我报备。”只要不让他们见面就可以了，什么破记忆啊，那么糟糕的回忆他才不想让妹妹想起。可是不想起，又没办法彻底恢复记忆。

    这下轮到顾念琛扶额了。好难，做人好难啊。

    已经得到准许的念卿自动忽视了哥哥的无奈，开始赶人，“好啦，晚安，我亲爱的哥哥。”念卿推着哥哥离开自己的房间，突然想到一件事，“那个，爸爸妈妈那边……”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行，哥哥帮你说，安心睡吧，小公主。”

    顾念琛转身离开，拖着沉重的步伐，敲响了爸妈的书房，“那个，爸妈，我已经答应念卿回国的事了，不对，是回家……”他一鼓作气说完，不敢看爸妈的眼神，他怕爸妈不同意，但是又答应了念卿，“爸妈，你们知道妹妹和我说什么吗，她说我都长白头发了，我是在是不忍心啊……”眼泪说来就来，但也是真情流露。

    顾澜和妻子对视一眼，“回家吧，念卿决定了就好。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阿琛。”

    儿子的辛苦父母何尝不看在眼里，当年念卿出车祸那晚，他就坐在床边守了一晚又一晚。等念卿醒后，他说，去国外吧，离开这里，顾氏的发展我会平衡好。爸妈只要照顾好妹妹，我会担起顾氏总裁的身份和责任。

    房间的暖光好似晃了一下，顾澜的眼泪就这样滴落在地毯上，但是大家嘴角都挂着笑。

    第二天，念卿踏上了回国的飞机，爸爸妈妈同意回国，但是如果身体一旦恶化，必须马上离开。他们赌不起，也不敢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