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晟儿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成了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冬夜饿死的小姑娘王猪丫。
王、猪、丫。
没人会给自家女儿起这样一个侮辱性的名字。
其实原主没有名字,她确实姓王,不过猪丫这个名字,是下人们侮辱她起的外号。
王老爷某次酒后乱性与府里的丫鬟发生关系,丫鬟偷偷生下原主并向王老爷要名分。
不想王老爷完全不想认,还打算把她们一大一小送到庄子上去。
当时的情形是——
丫鬟抱着两岁的原主,跪在地上乞求,“这是您的种,在场之人都可以作证,滴血验亲肯定是,您得认下我们母女!”
王老爷不屑,“不知道你跟哪个野汉子私通生下的腌臜祸,稳赚不赔,正好又多了个免费的丫鬟。”
可王夫人滴血验亲后,接纳丫鬟做了小妾,接纳原主作为家里的七小姐,赢得了一片好名声,但这位小妾却突然失足摔死了。
王猪丫就在王府生存下来,刚开始王夫人为得好名声,还给了她小姐的待遇,整日让各路贵妇进府看她,后来,热度过去了,大家渐渐遗忘了这件事。王夫人便对她不管不顾了。
偌大一个王府,无一人想起来为她起名,刚开始他们都叫她那个丫头、那个丫头,后来么……
“那个丫头”缺衣少吃,整日脏兮兮的,冬日喜欢睡在灰烬里,一年四季跟野狗抢吃,又脏又臭又邋遢。
像猪一样。
王猪丫这个名字便流传开来,大家越叫越开心,成为了他们枯燥生活的一抹亮色。
唉。
可怜的小丫头。
原主死前,手中紧紧攥着一方丝帕。
晟儿挑眉,能让原主死前攥在手里的东西定然十分珍贵,她将皱巴巴的丝帕展平。
苍劲秀雅的字迹跃然,
“小七,自身宝贵的生命和璀璨的未来比区区恨意更重要。”
晟儿的心脏如受重击。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
她死了一万五千年了,时间太久太久,都让她忘记了幼年的事。
这个王猪丫,不正是自己么?
她本在仙雾氤氲的鸾台小憩,竟然重生在了幼年饿死的那一刻。
当年她饿死之后,成了孤魂野鬼。
她一直等着黑白无常来接她,赶紧重开下一世。
但一直没有等到。
后来遇到有经验的老鬼,她才知道:死亡后无一人挂念之人,入不了轮回,只能孤零零飘荡在天地之间。
她恨王府的所有人,生不让她生,死不让她死。
但是因为牢记手帕上娘亲的这句教导,她没有用鬼身害人,没有报仇,没有血恨,而是做鬼修行,一心扑在修炼上。
她遇到良师、益友,并且拥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王、晟、儿。
晟,光明,盛大之意。
五千年朝夕让她修成了仙,一万年朝夕让她叱咤鸾台。
她坐拥封地、僚属、地位、尊荣。
一万五千年的朝夕,让她忘记了很多东西,包括王猪丫这个名字。
现在,她全都想起来了。
娘亲死前为自己藏了六十两银子在花盆里,亲手制作了二十件不同年龄尺寸的崭新的四季衣服。
俨然就想把她一辈子要穿的衣裳准备够。
这哪里是失足横死,这分明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在为唯一的骨肉打算。
这十几年自己就是靠着这二十件衣服长大的。
当时她总是等到衣服穿烂了才拿去烧掉取暖,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肚兜她一直保留着。
那是婴儿时期穿过的,两只巴掌大小,腹部绣着荷花,荷花一旁绣着几行字。
“为他人作嫁衣裳者愤恨他人,殊不知他人亦并不想穿上这身嫁衣。”
云里雾里,晟儿没搞明白,这只肚兜上面有娘亲的字迹,幼时的她才一直将它留在身边。
娘亲为两岁的自己留下两句遗言,第一句绣在手帕上,第二句绣在肚兜上。
第一句她做到了,而现在,她去找寻第二句的意义。
她已今非昔比,成与不成,都只是一个梦的时间罢了。
娘亲是凡世里唯一爱过她之人,她要找出凶手为娘亲报仇,要惩戒对亲生骨肉不负责任的王老爷。
她只知道娘亲是一个贫苦人家的长女,为减轻家中负担来到城中为人做婢女,经常寄钱回去,其他的一概不知。
晟儿决定找到她的卖身契,便能找到娘亲老家住址。
她去王夫人房里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证据。
这是一个爱美的女人。
脂粉玉膏塞满了抽屉,绫罗锦绣塞满了衣柜。
她闻到淡淡的药味,来自一个白色瓷罐,上面标注着“舒痕胶”。晟儿打开盖子,扑鼻而来的香味变得浓烈,里面是乳白色的胶状固体。
她在修真时学过炼丹,此时鼻翼轻皱开始分辨成分。
这药中月见草的份量并不轻,这么重的药量,王夫人身上是有什么顽固的疤痕吗?
放下舒痕胶,晟儿的目光转向了一个带锁的柜子。
她抚摸自己鬓边,拔掉自己一根发丝,将它对折三次,变成一个灵巧的小棒。
她将发丝小棒探入钥匙孔,由于魂体的侵染,她现在的凡身也是有所不同,仙人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可当做武器。
虽然和自己在仙界的身体比起来,就好像萤火微光之于日月光华,但总归是有点用处的。
“啪嗒——”
锁开了。
里面放着一沓沓书册、单据和契书。
王老爷这些年来只顾吃喝玩乐,不善经营,把家底都败空了。里面有关地契田产的文书极少,反而是一些大额欠条十分繁多。
晟儿找了许久,才在底部找到原主生母的卖身契,晟儿连忙将信息记入脑海。
娘亲全名是吕燕娘,出身柳仓城城郊吕家村,十二岁进入王府,十六岁生下自己,十八岁身死,若还活着,那今年便是三十一岁。
外祖家的地址是,吕家村第二十一户。
这个吕家村她要去探一探。虽然娘亲的主要活动区域在王府,但难保不是因为和老家之间的恩怨而死。
查案之人,要将一切可能都预想到。
同样的,找到娘亲在王府时交好之人也十分重要。不过从自己从小到大的悲惨经历来看,娘亲没什么交好之人。
蓦地,晟儿想起刚才在翻找时,有份卖身契的入府时间与娘亲相同,都是天宝三年四月初八。
晟儿抽出来仔细查看,它属于李碧娘——如今王夫人身边的贴身管事。
卖身契上记载,李碧娘也出身吕家村,地址是第十二户。
李碧娘十一岁入府,如今三十岁。
同年同月同日入府,又同出一地,两人之间必有羁绊。
王夫人房中已经没有什么有用信息了,晟儿将所有东西归位,清除了自己的脚印,去了李碧娘房间搜查。
一个普通的丫鬟房间,床榻上的被褥叠成了豆腐块,桌上的杂物按照从高到低排列,柜子里的衣服按照从厚到薄堆放。
比她主子王夫人屋里还规整,简直不像是活人住的。
看来李碧娘是个一丝不苟、谨慎小心之人。
晟儿在衣柜的衣服之下找到了两只箱笼,一个较重,一个较轻。
晟儿打开较重的那只,一片金灿灿的光芒刺得她微微眯眼。
这么多纯种的黄金,李管事就算是再得王夫人宠爱,八辈子也攒不下这样多的工钱。
这些钱哪来的?
李碧娘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臭丫头你竟然敢进我房间偷东西,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李碧娘进入自己房间,看见晟儿,横眉怒目抡起扫帚便朝她身上招呼。
晟儿淡淡抬眼,袖中一条白丝绦凌厉滑出,那丝绦像是活了一般,自发地将李碧娘和她手中的扫帚捆成了毛毛虫。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贱人生的贱种,真跟你娘一样贱!”
“刺啦——”晟儿拿出一把匕首,插进她头顶厚厚的发髻里。
人界和仙界真的很不一样。
凡人喜欢将头发越盘越高,男子喜欢戴越来越华美高挑的发冠,女子喜欢将青丝梳得高耸好似小山堆云砌玉。
总之,越高越好。
而仙界之人喜欢将三千烦恼丝梳理顺滑,长长的披落在脑后,腰侧,小腿边。像是华美的丝绸,随着风动起舞,作战时也可当做武器。
他们认为柔弱的小指和眼眸都能当做武器,为何这长长的头发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晟儿将匕首从发髻中拿出来,在李碧娘面前把玩,李碧娘花容失色张大嘴巴瞪圆眼睛。
“这么多黄金,你说正缺钱的王老爷王夫人知道了,会拿你怎么办?”
李碧娘撇了一眼黄金箱笼,眼中晦暗不明,吼道,“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李碧娘还是个爽快人,晟儿稍微移开了匕首,“是谁杀了我娘?”
李碧娘看她没有想动手的意思,倒也没刚才那样惊恐了,她脸上又浮起了怒色,“你那个娘满腹心机,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活该失足摔死!丫鬟就是丫鬟,天生贱籍,竟然还想给老爷当妾,她没这么好的命!”
晟儿眯了眯眼,就算吕燕娘行差踏错、名声不佳,但她算计王老爷之举并未损害过李碧娘的利益,也没有对不起其他下人。这李碧娘对燕娘的恨意未免也太过了些。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到底,到底是为什么呢?
“失、足、摔、死?真这么简单?”晟儿眸若寒冰,冷冷盯着碧娘的眼睛,手中的匕首抵上碧娘纤细的脖颈。
白皙的皮肤上渗出鲜红的血迹,匕首尖端还在一点一点陷进肉里。
李碧娘脸色惨白,身子不停颤抖。看着那张与燕娘八分相似的脸庞,她结结巴巴道,“是夫人!是……是夫人!”
“那照你说,她为何要杀死我娘?”
“自从夫人将燕娘抬了妾,燕娘非但不感激,还挑唆他们夫妻关系,哄得老爷一颗心都在她那里。夫人也是没办法,才除掉了燕娘。”
晟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这个理由,听着倒十分合理。”
“是啊,七小姐,你年纪小还不懂,这世上女人立身艰难,不论是为妻还是为妾。”碧娘的声音温软下来,慈爱的目光落在晟儿身上。
“看来你不想要这一箱黄金了啊,碧娘?”晟儿眉眼冷峻。
碧娘慈爱的目光忽然冻住,疑惑道,“七小姐这是何意?”
“你还知道我行七,父亲只和王夫人生了一个嫡子,但人前的小妾便有九位,庶子庶女更是不计其数。不管是笼络父亲喜爱,还是挑唆父亲与正妻的关系,都是众位小娘的看家本领。王夫人为何要独独只杀她?”
碧娘的眼睛里盛满了浓浓的嘲讽。
晟儿继续道,“你刚才说‘这世上女人立身艰难,不论是为妻还是为妾。’这话确实不假,但与王夫人杀我娘的理由,有什么关系?”
碧娘被戳穿,也不失措羞恼,反而是一脸孤傲之色,“没想到才几个月不见,你变聪明了。不过,王夫人确实是凶手,爱信不信。”
晟儿淡淡道,“我只相信证据。”
“我会帮你找证据,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得帮我嫁给你父亲。”
晟儿疑惑,“为何要我帮你?多年来父亲收了那么多小妾,为何不能多你一个?”
“我和你娘亲都曾是王林氏信任的丫鬟,王林氏最厌恶信任之人背叛她,看看你娘亲的下场便知道了。我要嫁给老爷,得在她被休弃之后。”
“看你表现。”晟儿更加不相信王夫人是凶手了,这厮分明是在怂恿她帮她除掉敌人。
不过能与李管事结成暂时的同盟也好,有些事比较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