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间空气湿漉漉的,散发着清淡的草香,掌辇架着车马不慎压过路上的石子,惊醒了倚在轿辇中小憩的女子。她扇也似的眼睫轻轻抖动,睁开了眼睛。
她轻抬车帘,询问身旁侍女:“轻云,我们到哪里了。”
“回小姐,灵山。”
女子朱唇轻启,疑惑道:“两日脚程怎么才到灵山,车马怎如此之慢。”
轻云解释:“小姐有所不知,从佼人国至槐江山,约莫千里,若日夜不停十日脚程有余,再算上车队休息的时间,大约需要半月,所以,车马并不慢。”
女子叹了口气,听轻云这么说,只道是自己从未出过远门不知道路程速度,若是再质疑车女们,怕是自己要求太苛刻。看着外头吹过的烈烈秋风,便抓紧了腰间别着的金乌玉佩,只愿早日到达息尘宗,不要出差错才好。
待耳边人声渐起,轻云又凑近车帘,询问到:“前面就是巫咸国了,小姐要下车休息一会,喝口茶吗?”
女子闻声,收起脸上的黯然,点头道好。
辇车在名为登葆的茶楼前停下来,茶楼里立刻有人下来迎接,只见辇车宽大,辇上窗纱则是上好的香云纱,打眼一瞧就是个名贵的主。
轻云扶着自家小姐下车,这女子一席元青紫衣似练,腰配长剑,微卷的刘海随风而动,露出额前如初升而未起的太阳纹样,衬得人更加明眸皓齿。此人正是佼人国主的女儿,佼人国的圣女羲泱。佼人国国中无男子,举国上下皆是长相貌美的女子,羲泱更是气若幽兰,观之可亲。
茶楼小二一眼望见,急着就将人揽进店来:“姑娘请上座,姑娘是要去槐江山?定是为了宗门选贤而来?”
羲泱淡淡一笑:“正是,你可知息尘宗诸事?说来与我听听。”说话间茶水已经满上,小二拉过边上的椅子,自顾自坐下来,支着腿靠在桌边。
“那你可问对人了,本家小店可是登葆乃至灵山境内最大的酒楼,且不说槐江山,昆仑山上弟子也不时来本地喝茶行酒,消息保真呢。”
小二再靠近些,拢着手说与羲泱听:“我看你长得好看才告诉你,听闻息尘宗能连通天门,上至天门下至冥府,诸事都在神巫手下。”
羲泱不以为然:“广大宗门岂非都有此能,通天门在大宗面前是很基础的事情啊。”
小二嘶声:“话是这么说,可如今息尘宗是否不太景气了,我说姑娘你想要修仙正道,何不等到明年昆仑山招募呢,那不也是个大宗门?脚程还比槐江山近了三四百里。”
羲泱静静听着,问到:“如何不景气?”
小二答:“你们才来不知道,听说息尘宗的神巫早已经陨落了,现在息尘宗祭祀事宜无人问津,若是槐江山山神发怒了,这宗门不得应声而倒了。”
羲泱笑笑:“哦?有些道理,可我听说巫族向来神通广大,你说陨落?莫不是传闻远来千里,渐渐传错了。”
小二:“也不是没有这个道理。只是……”
“小二!”
“哎,您稍等。”
听到边上客人传唤,虽说稍等,小二也只陪了个笑脸,飞也似的离开了座位。
只是?只是什么呢……
轻云过来补了茶水,待茶水冷却的时间里,羲泱望向围栏外,店小二为她寻得的位置光景正好,能远远望见临近天边的赤水与屹立于云边的昆仑山,外头渐渐飘起了雨,秋风穿堂而过,带来丝丝冷意。
羲泱低头捏起茶盏,身侧一时间无声无息,风雨已经静止了,挂在檐边被吹起的竹帘却没有要落下的迹象。
羲泱的灵力已至筑基中期,对周围事物感知和灵气波动都非常人能比,她身形还未动,一只钱镖就已经破开周身凝固的气息直朝着面门飞来。
羲泱微微偏头,钱镖擦面而过,击碎了手中茶盏,后又“砰”的一声牢牢钉在小阁楼的柱子上。羲泱抽身而起,回头望向那枚钱镖,发现它竟还是个无刃的,与寻常铜钱无二。
羲泱知道宗门选拔从不只在宗门内部,大多名门世家都会选择在到达宗门之前将其他人解决掉,以提高自家人在宗门中的比例,只是未曾想过,会来的如此之快。而且单看这一击,来人实力就以在自己之上。
羲泱问:“来者何人?”
又是一阵破风声来,羲泱只道不好,自己的出声想必暴露了当前的位置,这一击,怕是比先前更猛。
羲泱再想闪身躲避已经来不及,她拔出腰间配剑以格挡作迎击,向后侧身。一只仿佛随意劈砍制作而成的木剑直直击碎了身前障身的柱子,擦着自己的剑从头顶划过,就算没有正面迎击,依旧震的羲泱手掌生疼。
一时间被震碎的柱子碎屑四处飞溅,划破了羲泱身上的紫衣,可羲泱依旧看不见到底是何人与自己对峙。
脚下,黑金相间的法阵不知何时已开,此时周遭风景变换,如泼墨山水般的纹样霎时呈现于眼前,周围不再是风平浪静的茶楼,而且诗意万千的绘卷。
羲泱心头大震,这是领域技——只有灵兽或者化神及以上境界的人才可拥有的能力,使用领域的人或妖兽在其领域里获得的增幅不只一星半点,几乎是无敌的存在,难怪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自身灵力都无法正常运转。
羲泱精致的眉眼冷意渐显,手中长剑光芒晦暗明灭,她咬牙:“还请前辈现身,要杀要剐也让我死得其所。”
脚下阵法流转,在阴阳两极的另一极眼上显出了人影。阵中无风,那人却衣袂翻飞。羲泱看到了,那是一个如松风水月般的男子,黑氅白衣,额前碎发微动,身后长发只用带着桂花的木枝虚虚挽在脑后,神情似笑非笑,一双眼带着淡漠的怜悯。
羲泱握紧了手中长剑,额前印记的束缚被体内神血中蕴藏的灵力挣开,周身灵力瞬间暴涨数倍,羲泱提剑捏诀爆冲向前,剑心直指远处站定的人。
那人依旧用的是破败不堪的木剑,两剑对拼时,羲泱已经做好了被猛烈冲击的准备,那人虽气定神闲却也不曾轻敌。
羲泱只依稀看见颜色不同的两束剑光中,有什么东西擦着那人的面颊飞了出去,自己则被更浓厚的灵力震飞出去,翻滚数圈,跌落地面时便喉头一紧,猛的喷出一口血来。
那人站在原地,颈侧的血痕在一方墨色间尤为扎眼,想必他也是没有想到那木剑质量如此之差,更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自己的剑划伤,良久,他突然笑了一声,好整以暇的整理起头发来。
随着向前的脚步,他取下头上的桂枝,那枝条又随着慢慢垂下来的手渐渐变长,变宽,变锋利起来。赫然在手里变成了一柄弯刀,他身后猛的升起黑雾,铺天盖地朝羲泱席卷而来,桂花飘香间,羲泱只见鬼魅黑影里一缕金光乍现,刀意已至身前。
“呃……”
刀身直直没入心脏,冰冷的寒意刺骨。
“息尘宗司命。”
司命吗?羲泱心中了然,那就是那小二口中的神巫大人了,这人哪里是什么陨落了,只怕不过是怕人叨扰一片清静,隐去了声名。
因为疼痛,羲泱已无力挣扎,语速缓慢,说话也断断续续:“我与你…有……何仇怨。”
随着刀剑撕裂□□的声音,锋利的刀身又刺入几分,刀尖穿身而过,羲泱再也忍不住口中鲜血,丝丝缕缕从紧闭的嘴唇中渗出来。
好疼……
才又听到那人再道:“杀母之仇。”
羲泱搜刮着自己无限多的记忆,也不明白他所谓杀母之仇从何而来。自始至终那人神情都不曾改变,眼神淡漠的像被冰反复津透了。
羲泱不明白,自己勤勤恳恳做圣女,莫名其妙的让她上息尘宗,莫名其妙的杀母之仇,接下来又要莫名其妙的身死魂亡。
她不服!说死就死了凭什么?若是错杀了又是凭什么?
羲泱屏气凝神,趁着刀身从身体里抽出,男子转身的瞬间,将体内封存的灵丹破体而出,一把将其捏成碎粉。金红色的光芒绽放,灵丹中蕴藏的神力丝丝缕缕的四散填满了整个阵法领域,将四周渲染的没有一点杂色。
耀眼灵光自羲泱体内爆开,波及还未来得及撤身的男子,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羲泱以自身魂灵自爆,“轰”的一声巨响过后,阵法消散,竹帘落下,酒楼恢复了原样,羲泱静静的倒在茶桌上没了动静。除了钉在柱子上的那只钱镖提醒着人们刚刚发生的事情,在常人看不见的天地间,丝丝缕缕黑金相间的灵气还逐渐凝结成了一颗半大的灵珠,也静静的落在了茶桌上。
几曾何时,邢茶茶只觉得自己在睡梦中一脚踏空,跌落万丈,身体的感官如同被人封印。
直到眼前光色渐明,她才感受到谁在拼命摇晃着自己。
不久,感官渐渐恢复,邢茶茶又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小姐,小姐!”
“轻云,圣女如何了?”
邢茶茶:“?”
身边喧嚷不绝于耳,几番吆喝不似往常,自己这是喝断片了?什么圣女,做梦做傻了吗?
快点醒过来,邢茶茶催促自己。
睁开眼睛,邢茶茶也不顾身边人的搀扶,一把推开他们站起来,胃里翻江倒海,趴在茶楼的围栏前狂吐不止。
轻云钉在原地,全然已经看傻了。
其他人是想上前也不敢扶。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圣女如此失态过。
吐完,邢茶茶看着眼前情形,在脑中大致推理了一下,不少小说都有穿越,替身诸如此类的描写,这种事不会真的有,而且发生在自己身上啦……
好在邢茶茶对任何事情的反应都不是很剧烈,她向来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
望着人群里,只有一个姑娘看着亲近些,刚刚那人叫她什么来着,轻云?
邢茶茶清了清嗓子,故作姿态道:“轻云,扶我起来。”
忽然被叫到,轻云只愣了一下就答应道:“好。”
邢茶茶脑中飞速运转,还要问点什么显得不那么刻意,不至于暴露。后来索性安静下来,看着茶水或者窗边景色发呆。
可只有邢茶茶知道,自己这哪是发呆,她要从旁人的只言碎语里探寻一些有用的讯息。
楼下有车马,身侧往来不少人腰佩轻剑,身装锦囊,历史上说,配剑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又有防身辟邪之功效。邢茶茶顺着自己的腰带边小幅度摸索,右侧腰间有挂绳,想必原是有配剑的,现下却不知所踪,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否则自己又怎么会魂穿到这具身体里。
其他的东西短时间内邢茶茶已经摸了个大概,只是这里人们的装束奇异,明制成唐秦汉的服饰几乎混搭,实在摸不清这算哪个朝代。
苦恼之际,心下一动。
莫非!
她问轻云:“那条河是什么河?”邢茶茶指的是原先昆仑山下环山的那条。
轻云答:“是赤水,再往上的那条支流叫弱水。”
赤水,弱水……邢茶茶拍手称快,果然山海经是一个巨大的中国五千年遗漏的历史。那上头那座接天的莫不就是昆仑山了吗。她难得觉得学校之外看些志怪书籍是这等好事,不免对这里好奇起来。
再说,让邢茶茶真正大为所动的,便是从茶楼楼顶御剑飞过的一行修士。
邢茶茶:我* ……惊呆了老铁!
原先她正为了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沾沾自喜,只听头顶有金属颤动的声响,出神之际,一行身着青衣的男女出现于眼前,腾云驾雾,衣袍翻飞。邢茶茶想到那句:“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忽的对仙人的幻想有了实感。
所以,合着搞了半天这是个修仙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