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风第一次吹起的时候,Aqua实实在在地进入了漫长的空白期。
说是漫长,可对于陆轻辞来说,却并不轻松。她整日埋头于作曲室的小小空间里,早出晚归,若非到陆轻辞作曲室里蹲守,恐怕连成员都难以见上一面。
出道成绩不好,对于歌曲制作人而言,不是简单一笑了之“下次努力”便可草草结束的,即使公司的人不说,可陆轻辞能清晰感受到,放在她身上的视线只多不少,怀疑和质疑声在四处角落泛起,身上无形的压力绝不轻松。
清瘦的身体撑在桌椅边,笔被她握在手中支起来倚在额上,眉心竖起几道深深的纹,陆轻辞在心里长长叹息。
出道曲的全专制作已被她做好总结交给公司团队,通过她们对市场行情分析,这次专辑的失败绝不是制作问题,也不是她的歌曲缺乏大众性的问题,而恰恰是听众喜好偏向的问题,外加上宣发力度不足,以及出道日子选择不好。
今年格外炎热的夏日,Aqua毫无疑问卷入了一场夏日大战中,各家知名团体纷纷携夏日热单回归,排行榜上打得不可开交,也就是所谓的“撞了大雾”。
大家带的都是轻松愉快的小曲,从视听效果上都给人一种从夏日吹来清凉的海风之感,自然对她们那苦大仇深的宏大主题不买单。
陆轻辞虽然对此不甚同意,好的歌曲是无论在何种季节都能引起共鸣。
可当她看到副主打《summer》的成绩都比主打好上那么一点时,也不得不感到挫败。
陈姐是这么安慰她的:“你也别太灰心。年年夏日如此,便对吗?你看,相似的曲风,永远不变的沙滩大海汽水,久而久之观众也会腻的。”
“比起她们,Aqua这次回归的优势在于讨论度一直居高不下。我们呢,就是要在保证市场敏感度的同时,也能有自己的独一无二性,这才是Aqua的灵魂。”
陈姐的话犹如一计重击,回荡在会议室当中。
陆轻辞深知,这不只是陈姐的意思,更是公司上层的意思,孟总的意思。
本来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出道歌曲成绩已然不好了,公司方面仍然愿意相信她的能力,在其他人的质疑声里,力排众议,充分给予肯定和作曲机会。
这是任何简单的语言都难以报答的恩惠,更难以回应的信任,她有什么资格挑剔呢?
陆轻辞只能把自己更多的投入工作里,思考、写曲、开会、驳回,日复一日地上演,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埋头苦干。
她有时常常坐上一整天都没有任何灵感,有时深夜里从梦里惊醒,顾不得开灯,打开手机电脑记录下梦境。她会熬上一个大夜,小心翼翼地将作品一遍又一遍精心雕砌。
陆轻辞大多时间睡在作曲室里,一说是最近太忙,为了方便,往来公司宿舍的通勤时间太长,不值得。
陈姐也点了点头应了,说她好好照顾自己,别太劳累。
至于第二个原因,则被她隐秘地藏进心里。
自空白期以来,沈诗瑶也就偶尔去跑个电视剧客串,大多时候像其他成员一样无所事事,便成日待在宿舍里。
成员们看了,说不行,天天待宿舍里成个什么劲,无聊的很。
约她去逛街买东西吧,她想要什么打个电话的功夫,便不喜欢;劝她去学学技能提升自己吧,可千金大小姐从小什么没接触过啊,也不大乐意。
一来二去,好像只有运动能提起她兴趣。
沈诗瑶每日总要到公司里的健身房去的。这健身房恰好又在三楼,跟作曲室一个楼层。她一路跑步到公司,出了一身汗,脱下衣袖,擦干汗水,要到卫生间里去,一出门,就遇到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的陆轻辞。
她们礼貌道了个招呼,不疾不徐,不卑不亢,不远不近的,然后擦肩而过了。
偶尔出来打水时,也能碰上陆轻辞。仍旧是简单打个招呼,然后就匆匆分离了。
没人倒还好,有人时还要说上那么一两句。
惊讶的。
“刚出来呀?”
“嗯,是的。”
“吃饭了吗?”
“吃了。”
言罢,陆轻辞很快拉开门,钻进作曲室里,“砰”的一声匆匆关上,靠在门背后,不由自主揉上眉心,撇了撇嘴角。
对于这两人,连队友也不禁感慨。
“你们说,她俩可是真拧巴,这别扭足足闹了大半个月。”在公司食堂里,周雨霏瞧瞧邻桌默不作声吃饭的两人,悄悄说道。
乔希韵一边吸溜面条,一边摇摇头评价道:“闹完别扭还要演熟人,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也不是没有亲密的时刻,乔希韵依稀记得,两人最靠近的的时候,就在她们集体去爬山的那天夜里。
一开始Aqua只有三个人决定要一起去的,后来不知怎的,沈诗瑶说自己也想跟着去,最小的忙内周雨霏忙完词曲的事情,打来电话说也要去。
陈姐想了想,一合计,那干脆把作曲室里一直待着的陆轻辞也拉上吧,让小宋带着就好。
那天夜里风可真大,呼呼啸啸,吹过不规律的草丛,吹过拔尖的巨树,吹过坚韧的磐石。风要把她们的兜帽吹开,从袖子领口离灌进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冷。
城市里有座山,那可不足为奇。巍然屹立在城市的边缘,像个审视众生的沉默不语的巨人,它就在那里。
一道有着险峻的山路,吸引过无数过路旅人去攀登,妄想征服;一道修了公园石阶,让她们这样的普通人,也有机会勉强可窥山顶风光。
陆轻辞在那险峻悬崖下抬起头,往上看了好一会儿,一些攀登用的设备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底下扎营的探险者不计其数,有些营子已经空了,还有些亮着微弱的灯火,或许不死心的人还在等着天一亮便开始他们的挑战。
陆轻辞感觉到肩头有人轻拍,她一回头,先看到的是一件微厚的长袖外套。
“穿上吧,山上会很凉。”那人说。
爬山的路途并不很累,对于她们常年泡练习室的人来说,体力好已经算是家常便饭。
那么来到这里爬山的目的也就不仅仅是锻炼身体了,她们更加享受的,是现在独一无二的清闲,可以肆无忌惮在山野林间放声大笑,可以无比畅快地吹一吹晚风,可以把心中的郁悒烦闷通通驱赶。
到了山顶,这座高山的整片风光即刻清晰起来,从上往下看去,那大片毫无保留的黄橙橙的海一眼望不到尽头,工业大城市血淋淋的真实被毫无保留地剖解在自然的脚底下。
陆轻辞摘下兜帽,融入夜色的长发随即披散下来。
比起周围震撼惊呼,纷纷举起手机拍照的成员们,她倒显得安静,微微抿起唇,像怕冷似的抱起手臂,遗世而独立,清瘦的身体站在风里,耳朵藏在头发底下。
沈诗瑶就在她不远不近的身后。
有人在看景,有人在看人。
小宋经纪人爬上来的时候脸上红扑扑的,她刚松了两口气,又要帮一脸兴奋的成员们拍照。
这两个合照,那两个合照,这三个组合,那三个组合,还有这个要拍正面的,捧着脸笑得很开心,那个要拍背影的,高高伸起比耶的手。
有时她们还要拉小宋一起进镜头里。
她慌张地摆摆手说,我又不好看,脸胖胖的,跟你们比起来那是丑小鸭。
孩子们那本来笑嘻嘻的,一听便皱着眉头了。
“谁说的?在我们眼里宋姐你最好看了!”
“哎呀!就当是跟大家留个纪念吧!”
等到好不容易满足她们的需求,小宋摆弄相机一看,怎么感觉缺点什么呢?
转念一想,轻辞和诗瑶还没入镜呢。
她抬起脑袋,看到那两人一前一后站着,专注地观赏景色,穿着倒也是一黑一白,身高相当,外套款式也几近相似,就好像一母同胞,但气质浑然不同。
奇了。这站位构图莫名给她一种新鲜感,手便一时不受控制,相机“咔嚓”一声,顺势记录了这一瞬间。
“轻辞,诗瑶,过来跟大家拍拍照吧!”小宋喊了一声,在她们都回头的时候,大摇大摆地挥了挥手。
又坐了好一会儿,众人便决定下山了。
许是在风里吹得久了,腿都有点僵了。大家下山的的时候小心翼翼,打着手机电筒,顺着阶梯慢慢走下去。
石梯年久,修建时技术不好,多是人力一块一块搬上来的,上山的时候不觉得,下山才发现高高低低,起伏大大小小,并不平整。
陆轻辞一会儿小心跟着走,一会儿被周围植物、黑漆漆的树丛吸引了注意,明明普通得再不能普通,但不知为何,总是让她侧头看一下。
这样分心,陆轻辞很快便为之付出代价了。她走着走着,竟不知为何估错石阶距离,突然一脚踩空。
“小心!”
在她旁边的沈诗瑶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臂,自己却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墩上,后腰磕到坚硬的石阶边缘。
陆轻辞被她拉得也站不稳,在倒下的时候被她一个反手护在怀中,脑袋磕在她的肩上。陆轻辞清楚听见一个沉沉的闷哼声,那人虽尽力忍着不出声,但还是被她发现了。
两人双双倒下,陆轻辞顾不得其他人的惊乱,她连忙直起身子,扶住她,神色难掩慌乱:“诗瑶,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沈诗瑶摇了摇头,表情恢复平静。心里却在想,这是她多久以来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了?
旁边人顺手把她们扶了起来,陆轻辞顿了顿半刻,声线尽量保持平稳:“这也是没事吗?”
沈诗瑶一愣,被她翻过手臂一看,擦破一道很长的口子,甚至还有些血珠渗出来。她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还有呢?”陆轻辞睫羽闪动。
“还有什么?”她装傻。
陆轻辞沉默不语,在看不清表情的夜里,微不可察地咬了咬下牙。
沈诗瑶闷闷地“哦”出声,慢吞吞地掀起衣物,翻到腰部给她看了一下。长长的红痕蔓延在纤细的腰肢上,旁边甚至还泛了青。
陆轻辞倒是意外的平静,她帮沈诗瑶拉下衣物,抬眸对着前方面露关心的经纪人,说:
“抱歉了,宋姐,一点小意外,我们先回去吧。”
伤是不重,但总还有那么一点疼。过两天还有拍摄,女团偶像嘛,总不能留疤。
众人很快下山,上了车。陆轻辞拿出医药箱的棉签和酒精,消好毒,盖上纱布。她垂着眸子低下头,眉眼总是很认真。
“都这样了,又是消毒又是掀起衣物上药,那模样看得可心疼、可紧张了。”
周雨霏勺子搅拌着粥,小心翼翼地捞起来吹口气,尝了一口,立刻皱着脸:“甜。”
“甜屁!就在我以为她们要和好的时候,谁知才过了几天,这俩人又恢复成脸臭臭的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乔希韵忿忿不平地说。
其他成员哈哈大笑,琳琳微笑着,拍了拍她:“你怎么不去跟她们谈谈?”
乔希韵闻言,侧目瞪她一眼:“这话说的,你以为我没有去当过说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