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走廊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某处传来刺耳的争吵，隔着一道门，和楼道里的杂物，没人要的生锈的自行车，此时显得朦胧。钟莳拿着钥匙，在心里多安慰了自己几句，下一秒插入钥匙孔打开了生锈的大门。

    “嘭——”一只啤酒瓶在钟莳脚边不幸牺牲。

    “你要干撒子，喊你一天不要喝酒，屋头钱都遭你喝完了！”

    “我喝完了？你打麻将打完哩还差不多！”

    钟莳深吸一口气小声说一句“我回来了”后便小心翼翼地绕过“战场”回到卧室，储物间改造的卧室属实算不上大，只够容纳一张小床和一张小桌。门把手只是一个摆设，早在钟莳八岁那年，就被热爱教导孩子的母亲用斧头砸了个稀烂，之后钟莳用胶带缝缝补补，勉强有了个门样。

    现在是北京时间23：40，还有二十分钟就是钟莳与这个世界相处的第十八年，她拿着过时不知道多久的智能机，闭上眼心里默默倒数着时间。可这20分钟过于漫长，钟莳干脆打开屏幕，盯着锁屏看着壁纸，这或许是她最幸福的时刻了。

    可下一刻，门突然被猛的踹开——

    “你让幺儿说，到底是哪个哩错。”秦婷年近五十，蜡黄的脸爬满了年轻时劳动留下的痕迹，本该因此慈祥的面容此刻因为激动而显得狰狞疯狂。

    “钟莳你给老子说，你老汉和你妈哪个对哪个错。”

    在门开的那一瞬间，钟莳以最快的速度关掉手机，此刻她蜷缩在小床上，盯着他俩，作出防卫姿势。

    秦婷和钟建国互相牵制着对方，目测暂时腾不出手打她。于是钟莳渐渐放松下来。

    “你们俩吵架不关我的事。”她语气微冷，惨白的脸上透出一丝坚毅。

    下一秒，钟建国手上的酒瓶朝钟莳砸来！钟莳猛的翻身躲过。

    “玛德小赔钱货，老子问你话居然敢顶嘴。”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松开了和秦婷纠缠的手，脸上满是权威的模样。

    “钟建国你疯了？！那是你女儿！”秦婷说着，却也不敢阻止，生怕下一秒酒瓶砸的是她自己。

    钟莳看了一眼手机，还有十分钟，她嘴角扬起一抹笑，有些瘆人。钟建国眼神躲了躲，还是不甘示弱，继续骂到：“玛德要不是你龟儿要读书，老子喝酒的钱都要多些。”末了，他站在门口动了动浑浊的眼珠，得意洋洋地说：“敢背着我们填高考志愿，你以为去了外地就就可以不听妈老汉话了？我已经给你改了志愿，一辈子呆在我们身边给我们养老吧！”

    钟建国虽然混，但却真有些关系，钟莳急了，她手伸到枕头下，拿起美工刀就向钟建国刺去！得亏房间小，钟莳一次就刺进了钟建国的大腿。钟建国回过神来，抓住钟莳的头发，秦婷在旁边傻了眼，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说什么做什么的女儿会这样。

    钟莳虽然跟着校门口健身房的教练学过几招防身术，可终究抵不过钟建国的力气大，很快就落了下风。钟建国抓着她的头发往烂掉的门栓上砸，也是顾念着不好闹出人命，砸了五六下就停了手，念着几句“脏”去了厨房洗手。

    秦婷仍然不知所措，可她也不敢反抗钟建国的权威。钟莳滑坐在门口，凌乱的头发挡住了她满是血污的脸。手机的闹钟此刻响起欢乐的音乐，又显得有几分悲凉，秦婷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安慰钟莳还是劝她不要反抗父亲，几度想开口，最终还是叹了一声气离开了。

    “祝我18岁，生日快乐”钟莳扯了扯有伤的嘴角，她习惯了疼痛，只是现在又有点新的痛感在里面。她缓了一会儿慢慢爬起来，回到房间拿起手机，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出了门。

    “哎幺儿你走哪里切。”秦婷关心地问

    “管求得她哩，莫去追。”钟建国在客厅沙发抽着烟，看着电视。秦婷只好作罢，回到沙发上乐呵呵地追剧。

    钟莳对他们的一切行为都无所谓，只是在下楼时多看了几眼手机壁纸，叹了几声气。

    下了楼，她回头看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只剩几家钉子户的光还亮着，她家在最高楼，其他几户在一二楼，中间空着的五层此刻漆黑一片，像黑夜的猛兽要吞噬着什么。

    初尘大桥离钟莳家不远，走路十五分钟左右就到，周围住户常去大桥附近散步，吹吹江风。夏天的夜晚也决不宁静，蝉鸣蛙声一片，伴随钟莳一路走到初尘大桥。

    01：00，钟莳走到了初尘大桥。她想写遗书，却不知道该留给谁，于是她在手机的备忘录里写：祝我下辈子能转生到我推身边。她几近虔诚，双手合十祈愿。

    01：30，钟莳做好了一切准备，只是望着手机里的人，又不免不舍。那时候小区还没说拆迁，甚至还是拟定的开发区，不少有钱人买房等增值，钟莳就是这时候认识的小池，她记得小池很可爱，经常追在她身后软软地叫她“姐姐”，那时候小区的其他孩子因为钟建国刚从监狱出来都排挤钟莳，钟莳也乐的自己一个人玩，可小孩子难免渴望友情，于是她和小池成了很好的朋友。小池家好像很有钱，小区里其他的小孩都怕她，于是也不敢再欺负钟莳。外婆那时候还接济她妈，认为她妈还有放弃钟建国那棵歪脖子树的可能，可恋爱脑不是其他人可以拯救的，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可她没有。那几乎是钟莳最快乐的时光。

    可没多久，政府的一纸通知让房价暴跌，小池一家是最先搬离的住户。可秦婷这套房子都是外婆给的，他们没有其他资产，指望钟建国是没可能的。

    于是钟莳和这辈子唯一的朋友友谊终止在了她七岁时。小池也留下了一些东西，她见识广，去过国外，送了钟莳一台当时最新版的游戏机，里面有很多游戏，钟莳也是那时候知道了什么是游戏，什么是动漫……虽然游戏机一年后被钟建国砸了。

    ……

    回忆完毕，现在是02：00

    “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整，十八岁美少女钟莳即将完成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信仰之跃！”钟莳笑了起来，月色迷人，在无人的大桥上，是独属于她的时间，她放声大喊，为自己播报倒计时。

    她穿着外婆15岁带给她的生日礼物，那位和蔼的老人在之后几年再没有音讯，也断了对她家的接济。钟莳却不怪外婆，换做是她，早几百年都不再接济她家。外婆和小池是她十八年人生里为数不多的微光。

    钟莳退后几步，眼睛测量好距离，手机放在路边，她紧张了起来，却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怕待会儿冲刺跳不过围栏。

    她开始冲刺！很幸运的是，一下就过。

    红色的裙摆在风中飘着，坠落的时间她闭着眼睛放空，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平静的江面掀起巨大的波浪，她在水中想睁眼，却在落水后的几秒内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缠住，拖着她下沉，她倒不觉得害怕，只是好奇。她几近窒息，却在下一秒又重新得以呼吸……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吐了几口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睁眼，贫瘠到干涸的土地，一望无际，没有任何生物，只有她突兀地站了起来，天空是血红色的，有一条乌云和红光堆起来的长缝，不知道是哪里一直传来呜鸣，明明没有风。

    “我这是，到地狱了？”钟莳喃喃自语，她倒是听班上的人开玩笑说过自杀的人会下地狱。

    来不及多想，一道厚重浑浊的声音响起，那长缝缓慢裂开，竟是一只巨大的血目！

    “欢迎来到神肆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