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结束，陆家深回去上班了，朱志美一个人坐在咖啡厅，静静地思考。

    曾经和张晓书相处的那些时光，又重新浮现在她脑海中，随之而来的，是早已深藏在心的，二人曾相伴度过的琐碎日常。

    那些细小的，被年幼时的自己忽略的，随着时光逐渐黯淡的细节，此刻都在大脑中，如云海翻滚重播。

    她模糊记起二人的关系发生变化，是自她的一次意外受伤。

    那时候学校马路对面新开了家小超市，比学校的小卖铺东西更多，种类更丰富，学生会趁午休或晚休的时候，穿过马路去对面买东西，朱志美也一样。那天午休之后，她本想约张晓书一起去，但张晓书正在做题，她不好打扰她，所以就自己去。

    就在朱志美等着过马路的时候，突然感觉背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道将自己推了出去，一辆车恰好经过，将朱志美撞飞，好在学校地段，车速并不算太快，朱志美侥幸没有伤的更重，只是留下了轻微脑震荡和腿骨骨折。

    她回家休养了好一阵儿，等再回来上学时，就发现张晓书明显疏远自己。

    朱志美现在回想起来，再联系刚才陆家深说张晓书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远离她的，难道她的受伤另有内情？

    当时她受伤后，司机很痛快地和家人私下赔偿和解，事故调查时，很多同学都没看到谁推了她，那时候学校还在郊区，监控不发达，什么都没拍到，连朱志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被脚下什么石头绊倒了而已。她心大也有点马大哈，自己都说不清，自然也就没人调查下去。

    所以最终以意外结案。

    在朱志美跟张晓书不来往之后，班级重新分宿舍，朱志美和张晓书顺势分寝，连最后一点交集也没有了。

    朱志美正思考着，突然看见咖啡厅外，大楼的大厅匆忙走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妈？”经过的人影瞬间顿住脚步，循声望来。

    张晓书的妈妈没想到在此处碰到女儿，很是诧异。

    朱志美更诧异，她走过来随意瞄了一眼，张晓书的妈妈把包里的保单往里塞了塞。

    “妈，买保险啊？”朱志美不动声色地试探。

    “了解一下。你呢？”张晓书妈妈扯起嘴角，笑容不自在。

    “我来找老同学。”朱志美实话实说，“一起走吧。”

    两个人一起去超市买菜，以前这些事包括打扫做饭，都有专门的阿姨来做，可是张晓书家的生意惨淡了不少，不如之前有钱，能省则省，所以现在全由张晓书的妈妈亲自料理。

    “妈，我高三的时候，有没有跟人产生过矛盾，或者被人欺负过？”

    虽然对这对关系寡淡的母女关系，朱志美并没有抱什么期望，但她还是尝试问了问。

    张晓书妈妈认真翻看调料瓶的生产日期，似乎并没有把朱志美的话听进去。

    朱志美叹口气，许久她妈妈淡淡道：“你不是有个小本么？”

    “小本？”

    张晓书妈妈又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下她，“是啊，你不是很会看人吗？都写在你的小本上了。”

    朱志美尝试问：“小本在哪儿？”

    张晓书妈妈哼笑一声，“我哪知道。”

    “张晓书，你看人很准，可你看任何人都是缺点，又毒舌，总是点出人家最黑暗的部分，有没有人欺负你我不知道，但应该很多人都不想让你好过。”

    张晓书和妈妈不亲近，可她妈却挺了解她。

    回去后，朱志美翻墙倒柜，最终在一个柜子的夹层找到了这个本子。

    本子里密密麻麻，整整齐齐记载着她从小到大认识过，或接触过的人。

    名字之后，跟着言简意赅的点评。

    这个本子有些破旧，书页都被翻得磨毛了边，想必张晓书经常使用。朱志美没想到，看似寡淡对什么事都没兴趣的张晓书，实则藏着这样一个怪异的嗜好。

    她冷眼看着跟自己有过来往的每个人，真真假假，让她烦躁，讨厌，反感。她的天生冷淡，也许正源于她总是能精准地发现人们身上暗藏的黑暗特质。

    她乐此不疲地记录下她的发现，将对人性的天赋性认知当做游戏。

    朱志美翻到高中那一页。高一高二是她原校同学的名字，高三有一些是朱志美熟悉的人名，是张晓书为数不多打过交道的人。

    陆家深：偏执。

    聂倩倩：自卑。

    林梓：自作聪明。

    吴荷荷：依附。

    朱志美有点紧张，翻了一页，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朱志美：朋友。

    朱志美看着这行字，眼眶酸酸的，这么一页页毒舌的定位下，“朋友”一词显得格外动人和真诚。

    感动过后，朱志美却对她对于其他人的看法很是不解。

    陆家深，偏执吗？她的脑海中，是一个热情八卦有活力的男生，虽然偶尔有点嘴碎和厚脸皮。

    聂倩倩，自卑吗？虽然她对她没有很深印象，但别人口中的她，漂亮，成绩好，很多人追求，老师也夸赞，这样的人，会自卑吗？

    至于林梓的自作聪明，她就更不解了。

    吴荷荷，依附。

    这行字却像雷击，一瞬穿透朱志美的脑海，又唤起了她曾经忽略的记忆。

    她想起来，在吴荷荷被张晓书拒绝之后，一向形单影只的她，身边多了几个经常结伴的朋友。那些人看着面生，不是本班的，现在熟悉了聂倩倩和林梓的面容，她忽然记起，吴荷荷身边的朋友，应该就是她俩。

    如果吴荷荷是聂倩倩的朋友，那也许，她对聂倩倩出意外那件事也会有所了解。

    天色已晚，朱志美决定第二日去找吴荷荷了解一下。

    晚上，朱志美躺在床上，头疼席卷而来，这是她第三次循环，果然，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多次循环还是会带来副作用，而她的副作用就是头疼。

    朱志美下床，去客厅储物柜找止痛药。

    张晓书的父亲很少归家，她妈妈睡得早，偌大的房子黑漆漆的，安静极了。

    朱志美找到药，正准备回房时，一眼看到她妈妈的漆皮包在沙发上放着。敞开的包口露出保单的一角，仿佛恶魔召唤。

    朱志美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捏住保单一角，一点点从包里抽出来。

    她看见露出的部分写着：人身意外保险，再想多抽出一点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你在干嘛？”

    朱志美吓一激灵，立马松手，转身看见张晓书妈妈穿着宽松的白色睡裙，像幽灵般站在卧室门口。

    “我，我头疼，找止痛药。”朱志美扬起手里的药，也不管她看没看清，赶紧溜回屋子。

    回到卧室，朱志美反锁了屋子，长舒一口气。

    没看错的话，刚才是一份人身意外险，朱志美心想，难道这是买给张晓书的？张晓书妈妈是未雨绸缪还是早有所图？

    朱志美心里打了个冷颤，前有狼后有虎，真是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这么一通下来，朱志美失眠了，她索性打开台灯，翻看起张晓书留下的小本。

    翻着翻着，朱志美发现了同事的名字，应该是近期写的。

    一溜水的同事名，后面都跟着一个词：无聊。

    朱志美忍不住发笑，摇摇头，时隔多年，她才第一次感受到张晓书冷酷的背后，并不是荒芜和一无所有，而是藏着一个生动的，小小的自己。

    接着翻，是李玫的名字，后面写着：可怜。

    朱志美皱眉，可怜一词，是对李玫的同情，还是另一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之后，是张子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