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的除夕,西夷王都会在大宴宾客之后,到她这里来。今年也不例外。虽然习俗不一,但西夷也将新年视为极其重要的节日,外面热闹非凡。
长歌脑子放空,注意力异常的集中,就是在今晚。
还是喝了酒,西夷王摇摇晃晃走到长歌的殿里。每当这时,守卫都会离得远远得。
他推门进屋,长歌一如既往的无视,拿筷子戳着面前的鸡腿。西夷王进来,拉开凳子坐下。
两个人没说话,长歌给他倒了一杯酒,他愣了一下,看了长歌一眼,仰头一饮而尽。
就在这瞬间,长歌反手从袖子用骨刀片,精准地划向他的喉咙。
“该死,还是慢了。”甚至没有看轻西夷王,骨刀片握在手里,被折成了两半。一刀致命简直是妄想。
“想杀我?就用这个?是真傻,还是真当我喝醉了。”破碎的骨刀片折成两半,锋利的边缘划过掌心,血从指缝留下来。西夷王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自以为是这一点,你倒是真跟她挺像的。”
长歌心里开始砰砰砰地跳起来,她跪在地上,低着头,眼泪噼里啪啦的落到地上。
柔弱对他毫无作用,但现在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把期望放在那个人身上。
如果小蓝真的是布苏伦,这是她给自己的退路,用生命赌她在他心里的份量。
西夷王用另一只手倒酒,夹起一个奶酪饼,长歌这才发现,刚刚那一顿下来,他甚至都没有起身。
长歌背后被冷汗湿透了,她想错了,塞外不可能不知道西夷王的实力,还制定了这样一个蹩脚的计划,这甚至不是借刀杀人,反而更像是抛出一个引子,看西夷王的反应。
塞外,或者他背后的人,究竟想知道的是什么?
“每年过年,看着虚伪讨好的笑,我就觉得恶心。你说,如果你还在多好,就算穿着旧衣服,吃着凉了硬了的奶酪饼,没有烟火炮仗,可至少还能见见你。”
西夷王自顾自地说着,陷入回忆之中,表情落寞,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依然是与常人不同的美丽,难以想象月公主会好看成什么样子。
突然,长歌脑子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可是哥哥,我不想”。她就这样冷冷地看着他,西夷王愣住了,好看的眼睛蒙着散不开的雾气。
“我很开心,看着哥哥在大殿,接受万人敬仰,那才是真的你。而不是我们蜷缩在墙角,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一定会支持你争取,就算这条路的代价是牺牲,我也甘之如饴。”
夜深人静的时候,长歌无数次想,,西夷王对月公主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无情至极,睚眦必报。即使是亲缘,也大概只有天真、纯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才能真的走入他的心。现在的长歌,差不多跟那时的月公主一个年龄。可她很难理解,至少,在她看来,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像月公主那样,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也一致认为自己绝无可能像月公主那般,爱一个人。
但今日,她突然发现,西夷王和月公主,才是复杂,百般否认,对彼此的依赖,历尽千帆之后才发现无可替代。
“我从来没有后悔我做过的决定。因为哥哥,我爱你。”,西夷王把自己困在了月公主死的那一天,耽于执念,而自私地无视了她用生命换来的平和。他恨自己纵容这个世界带走了他,也愧疚和懊悔自己的犹豫。
却一直没明白,在那个女孩心里,对他永远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她没有怨过他,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希望他幸福。
从荒草丛生的别院,上顿不接下顿的生活,到共拥天下,宿命开出了极其高昂的对价,而他们没有选择。
爱不会让人痛苦,而执念才会。西夷王无法原谅的,是那个发现只有牺牲最爱的人,才能终结者一切,却依然无能为力,一步步走向结局的自己。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却还是找了长歌这样一个替身,这是西夷王的执念,也是他还在这个世界活着的原因。
他一声轻笑,“阿月,你应该等了我很久了吧。”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精美的小刀,镶满了宝石,精巧可爱,抽开刀鞘递到长歌手里。在长歌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力的抱住了她。刀柄埋进了他的心脏。
叫不醒的装睡之人,最后还是决定就此沉沦。
窗外,拿着一盘饺子的布苏伦,看到的是长歌把剑插进了自己父王的胸口。
再一次见到王后,是一个清晨,雪下了一夜,铺满整个宫苑,把那些过去和秘密都深深地埋藏。莘王后坐在镜子前。
长歌来到她的身后,透过铜镜静静地看着她。时隔多年,王后没怎么变化,依旧美丽典雅,只是尚未妆发,显得有些疲惫。
长歌一宿没睡,在前殿忙到天亮,有人来通报,王后想要见见她。没有犹豫,她披上斗篷,直接过去。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长歌先开口。
成晋在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把跟她说明了来龙去脉。原来,王后是长歌的父王放在西夷的细作,只是没想到,她竟没有将西夷暗中资助东幽的消息告诉夏王,直接导致了改朝换代。
只不过后来,成晋是她保下的,她知道西夷王从未相信过东幽,也知道月公主的死与东幽王也脱不了干系,也是因着这一点,她劝说他留下成晋这个棋子,日后向大夏反击。塞外的暗兵,也是她暗中操作,送到长歌面前的。
王后梳妆的动作一顿,“你倒是拿得起放得下,我还以为你恨不得杀了我。”自嘲的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王后的势力已经足够强大了,蛮可以用更周全的方法来试试这个计划,而不是让长歌一人独自完成这个行动,可能她还是选择了这个暴露自己的方式。就是还不死心地想看看,那个男人有没有在生命危险的一刹那,爱过她。即便这个计划的代价是死亡。
“所有人都可以与我道谢,可是你不必,至少当年夏王送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一天。”
“王和月公主从小相依为命,受尽了欺辱,他们最终站在了这高位之上,可代价却是永远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对于西夷人来说,王是神明之子,而他对月公主的感情无疑是定时炸弹,月公主深知一点,于是假意移情东幽世子,为了离开西夷,她辜负了西夷百姓,只是因为你父王威逼利诱,东幽退婚了,那是正是王争夺王位的关键时刻,她选择了牺牲自己,而不让他左右为难。”
十几年的光阴,留在时间里的故事,现在想起来,竟不过也是几句话就能讲完了。她她一点点地描眉,最后抿上了绛唇。一个细作的真心,又有什么用呢?只是累赘罢了。
“我在扮演那个深情的人,时间久了我都信以为真了。帮你并非我所愿,我只是想着,哪怕他有一点点念着我的好,在那个时候,哪怕有几秒是想起我,结局都会不一样吧。可是我忘了,当我爱上他的重情重义时,就应该知道,他的心怎么可能分割呢。”
“你杀了我心爱之人,但他也侵犯了你,我欺骗了你的父亲,但也还你了自由,这账我们就一笔勾销了。”她插好簪子,“我话说完了,还请你看在旧日一点点的情面,赐死我吧。”王后恢复了优雅与端庄,
布苏伦彻底在从长歌的身边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另外王后的宫女那日扎。但长歌没有再追究下去,
她曾经问过斯琴,王后身边可有什么专属侍卫?她一脸迷茫,都是公众统一调派,并没有什么专属,心中有了个大概。长歌想得是,如果有那么些机会,希望两人再不想见,各自安好。
那一场以爱为名的大棋,经过算计和布局,终于尘埃落定。可是人啊,即使计算千万次,依旧无法算明白真心。
几年之后,她和成晋收服了塞外,暗自买马,起兵夏都。
历经百般艰辛,重返故土,成为女皇,她好像丧失了与这个世界对话的能力,杀伐果决到了冷酷无情的地步,大臣们都有点怕他。只有成将军知道,这么多年她左右逢源,只是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才用刺把自己包了起来,经过了冬天,大夏国也恢复到了井井有条。
然后春天来了,长歌在夏都看到了花开,夷族生活条件很恶劣,她已经忘记,花是什么形状,这些娇艳的、脆弱的美丽,被她看在眼眸里,却想逃离,她好像从来没有拥有过美丽。
尘埃落定之后,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四月,成晋回到东幽小住,离家数年,亡妻和亡女的旧宅竟还原原本本的在那儿,都道是全家覆灭,村子里的人们觉得忌讳,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人敢靠近。只是当时估计官兵掳人匆忙,院落里七零八落。
他把屋子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又在后院立了两个无字木牌,种了两棵亡妻最爱的桃树。
成晋在的时候,长歌还会隔三差五跟他一起喝茶。这段时间除了处理政事,就是在屋子里看书,一个午后,阳光暖洋洋的。她想着到园子里走走,恰好碰见斯琴引了几个面生的少女少年来到她的面前,斯琴上前,带着他们行礼,“王上,这是新入宫的侍者。”
人群中,她看到了那个蓝眼睛的少年,小麦色的皮肤,无关的样貌却有相同的气质。“是你吗?”长歌在心里默默地问。
斯琴发掘长歌眼神的变化,连忙说“这是阿骏,他的爸妈是西夷人,从小抛弃了他,被夏都的富贵人家收养当家奴,因为容貌生的好卖官鬻爵,拒绝了很多。我看他可怜,就把收了来,如果王上不喜欢西夷人,我这就把他送还回去。”
长歌没正面回答,“这几日倒是有点想吃奶酪饼了,你会做吗?”
他抬起头来,水蓝色的眸子,坦荡地看着她,
“秉王上,奴会。”
后来,宫里流传着秘闻,王上独宠一个西夷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