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一名家仆上前为姜如意斟到了一杯茶。
李赢抬了抬下颌,示意道:“尝尝。”
姜如意眉头一蹙,上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很香。”
放下茶杯,她双眼困惑地看向李赢。
迎上她的目光,李赢一顿,摇头叹气,随即双眼视线落在那盏茶上,道:“刚刚还夸你聪慧,怎么此等明显的事,你却是看不透了?”
姜如意同样跟着叹了一口气,坦白道:“我是来探寻沈公子去向的。他为文坛首者,不当不去湖州的文集,便干脆离开。”
“方才三爷说沈公子已经离开,想来他近日之行,当是去往湖州的一处文集吧?”
“湖州地广,开设文集的县镇不在少数,也不知沈公子此次是去往哪一处?”
顿了顿,她也看向那盏茶,落寞道:“三爷说要给我奖励,今日除了这事于我而言算是奖励,其他的便无甚重要。三爷是把答案藏在这茶中了,对吧?”
李赢折扇指向那盏茶,颔首道:“不错,奖励有二,这是其一。”
抬眼而去,姜如意语气中有一丝责怪,道:“我方有十一,因叔母和小妹不愿,叔父便不得已把我放养在了善琏镇,闺中女子所善的茶道,我无师长,故此并不通晓。”
“三爷这盏茶,我喝不出答案。”
往日心细,最是会体贴女子,今日心烦意燥,李赢竟是未察,一时竟将姜如意同那骄纵上门骚扰的三人,一概而论了。
尴尬地收回折扇,他随意指了一人,道:“你来说说,本公子今日喝的是什么茶?”
家仆恭敬一礼,答道:“回三爷,是长兴县的紫笋茶。”
闻言,姜如意霎时喜笑颜开,自语道:“我合该猜到的。除了字画,他也该好好享受一下。长兴盛茶,紧邻太湖,又有武帝旧址,湖羊味道更是一绝,来湖州,当要去一回的…”
李赢打断她,道:“弈出可没那么多心思,他也不敢多生心思,不过是凑巧长兴县文集将挂展一副茶女图,他才决定去瞧瞧画中神韵。”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茶女图再精妙绝伦,京城有的是相似画作,何至于让沈弈出跑去这么远的地方,辛苦辞劳一番。
这几日出行,一切都皆源于李赢的父亲。
因为那副茶女图声势吵得十分之大,吸引了许多文人墨客,李父便派了李赢点数精品,前去展卖。
这当众卖货的事,李赢还是第一次操持。
李父也不给他逃避的机会,竟央了沈弈出同行,李赢没办法只得同意,谁知,昨日出发前,李父临时通知今日有客商带来一些新品,便留下了李赢,让沈弈出先行一步。
而今日在戏楼宴客的人,也不是李赢,是李父。
姜如意拂手一礼,道:“三爷果然是心好的。”
李赢把折扇往那家仆手中的木盘一敲,指着那些上等文房四宝,道:“我说了奖励有二,这是剩下的另一份。”
姜如意再度双眼茫然,道:“三爷可否不要设谜面,我见识少,真勘不透。”
李赢轻声一笑,道:“如意娘子不也是客商吗?长兴县造势这般大,你不去凑凑热闹?”
姜如意一愣,道:“三爷是想让我去卖货?”
李赢颔首道:“我家摊位,分你角边一丈。”
沈弈出的去向,的确算是一份奖励,可这皇商都在意的文集,于小门小户,却不见得是一份能“凑热闹”的好去处。
那日在铺中,姜如意言辞讥讽回怼了那群文生,全源于在善琏镇那种小地方,他人又是在她自己的地盘,就算丢脸闹事,那一街都是相熟许久的邻里,大家都会得过且过,一笑置之。
但对于只呈好物的文集就不同了。
姜如意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带着铺内的东西去文集售卖,完全是等同于在自取其辱。
李赢的心思,不用细想,也昭然而知。
怕是他抛头露面去贩售,心中有些不悦,这才想起拉一个垫背的人。
姜如意真想把刚说出口的话收回来。
琢磨透这其中的道理,她眼神幽怨地看向那几盘好东西,犹豫着,迟迟没有应话。
李赢抿了抿唇,折扇在木盘沿细细敲打,不耐烦道:“这奖励,如意娘子不喜欢?”
姜如意道:“沈公子真的在长兴县?”
李赢道:“从我口中说出的话,岂能有假。”
姜如意仰头而视,没有一点羞耻,宛如一位正正正正的大商,底蕴厚足,直言道:“不够…”
李赢收回折扇,一展在身前,疑惑道:“不够?”
姜如意讨价还价道:“奖励不够。”
李赢豁然一笑,道:“只要你肯去文集摆摊…”
语一停,他思路一转,道:“且带上百余货物,全部售罄,我便助你与弈出一事…一次。”
姜如意不笑反肃,道:“你出卖好友,非我胁迫,此事既关买卖,便在商言商,我要字据。”
李赢大笑应道:“好一个在商言商,我应你所求!”
长兴县,紫茶园。
姜如意穿了身干练深衣,梳了个简易侧辫,推着一辆带斗的板车,载着四五个大包袱,满头大汗地寻到了李赢给的摊位。
这位置在紫茶园是最好的档口,比邻字画展台,亭榭楼阁都环绕在册,入园的文人墨客,不管从何方位走来,必定是能看见这处…以及李赢家,那又大又醒目的招牌。
比起手掌大小的摊位号,姜如意是率先发现李氏牌幡。
顺幡而视,其下有一名中年掌柜,正向姜如意这方张望。
那掌柜瞧见一名女子不似他人清闲,推货入园,且是朝他们这个方位走来,一眼便认出,这便是李赢嘱托他照料的那位女店娘——姜如意。
他连忙迎上,帮忙扶住车板,道:“姑娘可是善琏镇来的女店娘?”
姜如意点点头,瞧见对方李氏商铺的着装,放停了板车,囫囵见了一礼,道:“姜如意见过胡掌柜。”
胡掌柜笑了笑,道:“如意娘子不用客气,三爷为你腾出的一丈摊位,我已命人隔出,也已安排人收拾妥当。”
姜如意气喘吁吁道:“多谢。”
胡掌柜道:“如意娘子请随我来。”
一边帮姜如意推动板车,他一边介绍道:“紫茶园是长兴县特意建来,为茶商及贵人每年品茗新茶而使,专程沿中台建了环廊,又修了可尽观园中景的人亭榭阁楼。今年因此地有一副茶女图声名大噪,是以,将文集的地点从惯常的书局高楼,搬到了这处偏远之地。”
末了,他道:“如意娘子一路找来,定是十分辛苦吧。”
姜如意摇了摇头,粗喘道:“园子名声在外,并不难寻。亦有文人商客,和一些采学女子,相伴而来。”
世人皆知,文集便是售卖自荐字画的集市。
但因字画有门槛,并非是常人想来凑一凑热闹,就能自在入行,故此,这文集不如灯市、花市、酒市一般热闹,人数也没有那些个闹集来得多,久而久之,便有做文房四宝的商客,在其间凑数。
又应此间聚集无数才华横溢的儿郎,有些富足人家和高门大户,会让闺中女子以采学为名,到堂子稍大的文集观摩学习。
这才有了姜如意口中的繁盛之景。
板车推到了摊位后方,胡掌柜收回手,关问道:“瞧如意娘子来得匆忙,可有寻着落脚的地儿?”
姜如意道:“借板车的时候,守园子的小哥格外告知过,园子有合舍,若没有在周围找到住处,可凭摊位对牌,申请屋子下榻。”
顿了顿,她腼腆道:“我本想等东西收拾好了以后,再向胡掌柜提及此事,未曾料到你人善心细,竟是先为我考虑了。”
看了一眼隔壁自家忙碌的摊子,胡掌柜掏出李氏摊位的对牌,递给姜如意,笑叹道:“一名女子独出远门已是不易,如意娘子在园子中若遇什么困扰,可随时向我等开口,不必有所顾虑。”
姜如意接过东西,抱手一礼,道:“谢谢胡掌柜好意。我是商人,真遇难处,不会羞涩于启齿。”
说罢,胡掌柜点点头,与姜如意稍作寒暄,便回了自家的摊位操持。
搬出车中包袱,姜如意也开始张罗起自己这两臂小摊。
打开一个包袱,她用竹篓装出一堆细毛,路过的几行文人纷纷侧目,不禁眼漏疑惑,开始有人为她的小摊驻足旁观。
又打开一个包袱,她铺布,陈列了几套剪子、细梳、麻绳等工具,再用小盆装了清水放在其上,掏出一叠油纸、瓶瓶罐罐,甚是稀奇,竟引了对面瞧字画的两三名女子走近,摊前、摊侧围观的人,亦是越来越多。
再打开一个包袱,她用木匣装了近百的竹竿,又立了一个「如意四宝堂」招牌在摊子最显眼的位置,才对已有两三层人墙,以及远处围观而上的人,招呼道:“好笔出珍迹,做笔修意境,如意四宝堂在此设摊,售卖诸位一生难得之笔。”
姜如意推卖货物的贯口刚说完,一名样貌清秀,衣衫寒酸文人,从人群中走了到里侧,道:“这里专卖笔?”
瞥了一眼姜如意摊上的东西,他目光一凝,道:“你摆了一堆材料?摊上哪里有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