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池,是人界最为人迹旱至的地方。据说,所有踏入妄池的人都会步入迷妄,再也无法回归尘世。久而久之,这一泓迷雾缭绕的无边之水,便得名“妄池”。
谁也不会看到这漫天的烟白之间,被隔出一方清明的世界。一舫小舟安然地漂着。
一缕浅金穿过白雾。
是祂落在船沿,也是此方世界的天道。
祂已为了这舫小舟的主人奔波了许久。
“啊,你来了。” 舟中人提一支细毫,在一纸长卷上写着。
“这一次,怎么没有避开我?”光影凝成人形,祂这么问。
“因为我累了。”舟中人将笔挂起,她抬头看向己坐在对面的祂。“说起来,我重来了多少次了?”
祂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祂回答:“五百二十次。”
“哦,那还真是一个好数字。”
“洛安霖?”祂喊着对面的人。
洛安霖愣了好一会儿:“没想到过么多年第一个叫出我本名的,是你啊。"
祂问出自己的问题:"明明已经这么多次了,为什么放弃了?"
“只是因为我累了,我已经说了。”洛安霖的嘴角耷下来了。祂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洛安霖。
"你也看着我重蹈复辄了五百多次,你其实早就明白了,不是吗?"洛安霖又摆出了无所谓的表情。“你看,五百二十次,每一次我的努力换来了什么呢?她终究会选择别人,而不是我。现在我明白了,不是她不选择我,而是她的选项之中从未出现过我。”
祂还是盯着洛安霖:“万事万物皆有解决之法。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你从未这样尝试过,是什么阻碍着你?”
洛安霖笑起来了:“你不是为了抹除我这个扰乱时间的人而来吗,怎么反倒给我出起主意来了?”顿了顿,她似乎像是在解释,又像在说服她自己:“先不说同性相恋,就光凭师徒相恋这一条,就足以让她背上万世骂名,即使情之所起在我。我又怎么能这么做呢?”
祂想要开口,却被打断:“这个时代早就定下了我的结局,不是吗?”
祂不再争辩,转头看向洛安霖面前的长卷:“这是什么?”然后祂看见洛安霖轻拂过纸张,开始折叠起来。
祂见过洛安霖这门手艺,在不知某次重来中,洛安霖凭这一技能折出的纸人代替了妖,魔二界的大部分高端战力,而洛安霖本人,是人界第一人。可以说那一次,若是洛安霖想,没有人能阻止她的感情.最终是什么让她放弃了呢?祂不明白,但不得不说,在经历了两万多年后,洛安霖的纸折术确实登峰造极,再也不会有人超越她了吧?或许。因为又怎么会再有人坚持两万多年呢?祂思考间,纸人也几乎完成了。
祂很确定,洛安霖在创造一个自己,她所期望的“自己”,纸上写着洛安霖喜欢做的事,喜爱食用的食物,甚至包括了她想精进无情道的想法——在洛安霖发现自己的感情后,便没有进一步修炼了,这会影响她对自己情感的判断——但是没有,所有的都包含了,除了她对她的爱。
洛安霖正提着之前那支细毫,对着未曾折起的一片空白端详。
见祂看过来她解解:“或许我该给她起个名字?不如,就叫妄卿,怎么样?”没等祂回答,洛安霖已落笔了。随后洛安霖又随手扯出一条纸带,系在纸人腕上。
祂问:“其实我并不着急,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弥补遗憾呢?即使纸人再像你,也并不是真正的你。”
洛安霖将纸人放正,开始向其中注入灵力,只片刻,纸人便如真人般无异了。祂看着面前已与凡人无异的洛安霖,对方向祂一摊手:"我想,我早该休息了。都说神爱世人,就当是为了我们两万年交情,在回归时间线的时候,把她带上吧?"
沉默中,祂叹息着 :“好,我答应你。”
祂轻轻抚上洛安霖的发顶。
洛安霖睡着了,她缓缓地向后倒去,化为浅金的灵力,消散了。
祂再一次叹息,于是神为可悲之人落下一滴泪来。
淡金的泪滴落在纸人的腕带上,祂凝视着纸人。
祂最后一次叹息,于是一切从头再来。
妄卿的记忆并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的,那时她就已是个修士了,至于具体的年岁,妄卿自己也不知道。
妄卿是一个散修,她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自己又生于何处,但她就是知道自己叫妄卿。
妄卿走过人界,妖界,魔界。三界好像泾渭分明,但实际上又在暗中相互侵扰,这一点在一些秘境中尤其明显。
但妄卿不在乎。
妄卿见过许多事:妻离子散,兄弟相残,挚友背刺,又或是修士们为了资源相互争夺。
妄卿有时会帮助一些人,但她更喜欢与草木打交道。
妄卿的天赋不算顶尖,是水木双灵根,她擅长治疗,若是看见无助之人受伤,又或是草木被践踏过,妄卿便为其疗伤。于是妄卿走过的地方,总是有生机的。
没有人知道妄卿的名字。她是修士界的混沌善人,是凡人界的济世医师,是草木间的无名者。有人流传出妄卿是一名无情道修士,因为有人感到了妄卿身上流动的,与无情道功法同源的灵力,又被人哄笑着驳回。
妄卿有时也会去秘境,去前人之墓中收集些法器丹药,但很快又会被她自己送出去.。
好像就这么过了几十年,亦或是几百年,妄卿也成为了名顶尖的修子士。
但妄卿一直没有飞升.
妄卿与仙门交好,与妖境交好,也与魔宫交好。每一方都想拉拢妄卿,但大部分时候他们连妄卿在哪都找不到。
妄卿依旧到处游历,人们干脆就叫她济世。有人问过妄卿:为什么不飞升呢? 但后来人们明白了,因为妄卿放不下世人,她依旧治病救人。
妄卿平易近人,还有点儿孩子气,凡人界的不少老人们都把妄卿当小孩子看,因为妄卿很喜欢甜食,所以哪里听闻“济世仙君”来了,就会家家备上写甜汤糕点,把仙君的背囊塞得饱满。
只有妄卿知道,不飞升,只是因为她总觉得她还有什么事没做,所以她不走。
后来,后来?
后来三界大战爆发了,积怨以久的三界不再顾及彼此,开始相互并夺起来。
到处都是横尸遍野,而凡人是最遭殃的。于是妄卿开始带着凡人们迁移。
妄卿不打算参加这次争斗。
然而妄卿看见了,她在横尸间看见了一株折断的小草,妄卿记得它,妄卿记得每一个她所帮助过的事物。
妄卿带着人们找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她驱散迷雾,帮人们暂时建立了住所。
最后,妄卿回到了战场。
妄卿自焦土边走过,人们通过她腕上的淡金色腕带认得她。妄卿用灵力隔开打斗中的人们。 最终走向那棵她几日前见到的,现已枯萎的小草,枝条在妄卿手中重新焕发生机。妄卿盯着它,她说:
"以此身献于天道,愿战乱停息,万物复苏。"
天道回应了她。
金光凝为石碑,立于三界之中,隔断三界,逝去的灵魂重归躯体。
人们看见济世的仙师升上高空,如火燎上的纸般消逝。那条腕带飘落下来,浅金色的灵力消散,成为一条纸带,有修士拾起它。
它说:“就请替我,爱着这个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