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听见了祂的歌声。
那来自海洋的、鬼魅一般的歌声,如同一个怨毒的诅咒,低吟浅唱,带着危险的余韵,却十足的勾人心魄。
我不应该向祂靠近的,我想。
可我却不由自主地走向那片海,那片饱含我罪恶的海。
我跨越一道又一道黄色禁戒线,循着远古的歌声,一步一步走向那轻泛涟漪的黑色海洋。
“你来了。”歌声停了下来,靠在礁石上的祂轻轻侧过头来看我。
纵使不是第一次见祂,我仍然为祂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而着迷。我望进祂那双碧蓝色的眸,仿佛眺望着一片海,千万年前那碧蓝的海。
我感觉到我的“心脏”渐渐为之跳动起来,越来越快。
冰冷的气息喷洒在耳后,如同吐着红信子的毒蛇。
“你的心在跳动。”
祂轻勾唇角,似乎看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连眼睛都弯了起来。
“原来你也有‘心’啊。”
听见祂的话,我有些恍惚。
是啊,我本不该有“心”的。正因为没有“心”,我才会毫无负担地将我的脏污,我的恶意尽数倾注在那片本该碧蓝的海。
我惊愕的回想这颗心脏是何时开始在我的躯体里扎根。
碧蓝染成污黑后?
海洋渐渐消亡后?
岸边人身鱼尾的尸骨堆叠如山后?
亦或者……
我抬头看祂。
“是在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祂满意地看着我仓皇的样子,残忍地把我不愿意相信的真相血淋淋地摆在我面前。
是那个吻……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赛壬的歌声。
寻着歌声,我见到了海洋中最后的赛壬。那时的祂也如今日一样,懒懒地靠在礁石上,鱼尾轻轻拍打着黑色海面,片片鱼鳞在月光下泛着银色光泽。
祂没有抬眸,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
祂问:“你见过蓝色的海吗?”
“我见过,”我盯着祂额角浅蓝色的鳞片出神,不自觉地怀念起那片千万年前泛着莹莹蓝星的碧波。
祂笑了起来,笑到眼角都染上了月光。许久许久,才随意地抹了抹眼角。
“那是我的故乡。”
“很美,对吗?”
我没回答,也没资格回答。
祂忽然靠了过来,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了我的脖子,渐渐地环拢,收紧。
我没有反抗,甚至波澜不惊地闭上了眼。
这是我的罪恶,我应该赎罪的。
氧气渐渐稀薄,我静候死亡,脖子上的力道却消失了,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唇上,似乎夹杂着清冽的海风,一触即离。
我诧异地睁开眼。
祂白玉般的脸上月光普渡,圣洁如俯瞰众生的佛子。
祂的话却如同恶魔的低语。
“不死,不灭,”
“这是你的宿命。”
……
“你永远不会死去。”
眼前的祂和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祂渐渐重合,祂依旧笑着,神色中带着孩童的顽劣。
“不,我不要你的心脏!”
我慌乱地拉住祂的手腕,心脏抑制不住地发疼,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活活从血肉中剥离。
原来,祂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痛苦的吗?
我乞求地望向祂,第一次知道了悔的滋味,祂却没头没尾地轻声呢喃:
“我回不去故乡,”
“即使我身处于故乡的废土之上。”
祂面上浮现解脱,用最动听的音调,说着最恶毒的诅咒。
“你永远不会死去,”
“我要你在无边无尽的悔恨中永存。”
我看见祂额角鳞片的光泽渐渐黯淡,变成了枯槁的银色。
黑色海水翻起滔天巨浪。
祂唱起了歌。
来自深海的亡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