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那三丫头被她爹给打了!”
村子里最是无聊,一点家长里短就可以让路口的狗都多吃两根骨头。
三三两两聚集在陈家门口不知道是拉架还是看热闹的人,反正把陈家这不大的院子围上了一圈。
此时身处舆论漩涡中心的陈家三丫头,脸上清晰可见的五指印,眼泪蓄在眼眶,像即将突破大坝奋力向前的洪水一样蓄势待发。
而她的爹,瞪着一双铜铃眼,以绝不可冒犯其威严之势,梗着脖子,涨红着脸,倒有几分黑旋风李逵模样,光看着就叫人胆寒几分,再说那一双布满老茧常年干活的手,这一巴掌,这三丫头口角都有血丝往外冒……
周围人的围观更让他觉得要彰显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婆娘不听话就打婆娘,闺女不听话就打闺女。他靠这双拳头挣钱,也靠这双拳头管家,且不说从小耳濡目染过来的,自己自成家以来这二十多年成果显著。
“老子告诉你,这婚不结也得结,你还挑上了,轮得到你做主?老子生你养你,是让你来气老子的?”
三丫头她妈唯唯诺诺站在陈国强身后,看看自己男人又看看自己闺女,上前想揽住三丫头的肩膀,奈何个头不允许,又改作挽住三丫头的手臂。开口之前看一眼男人,不想家丑外扬,又拉不下脸打发吃瓜群众,只好拉着三丫往屋里走两步,小声道:“你听你爸的话,女人嫁谁都一样,日子都是这么的过,爸妈还能害了你吗?那高家说了,不会亏待你,结婚的话给买五金呢,彩礼这个数”说着比了个六。
三丫头不可思议的盯着自己的妈,虽然眼中热泪让她看的模模糊糊,但也确认了这是亲妈,而不是人贩子。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个钱也不是落在她手里,不过是陈家宝谈了女朋友要花钱罢了,这和卖女儿有什么不同,大姐二姐也是为家里做牛做马之后也难逃被卖的命运,终于轮到自己了……
谁都知道那高家大郎不学无术,之前在外地打工带回来一个女朋友,好的时候,田间地头都能旁若无人抱在一起啃,不好的时候,三更半夜打的女朋友鬼哭狼嚎,终于女朋友被打跑了。就这样的人,明摆着是火坑,自己的父母尽然也能毫不犹豫的推下。
三丫心里从最初被逼迫的恐惧,到现在的一片苍凉,想到自己这些年的任劳任怨,总觉得如果自己足够懂事,为家里多做点事,多点奉献,父母总会念着自己一点点的好,能在对陈家宝满满的宠爱中分一丝给自己。所以家里的活总是主动去干,洗衣做饭自是不必说,喂鸡喂鸭,种地收割,空闲时候还到小作坊区做手工补贴家用。
饭桌上的肉永远是陈家宝的,吃剩下的……嗯,剩下的也轮不到她,她像个永动机一样在这个家里里里外外的转,就连她的名字……
哦,她的名字叫“陈止”,听着还不错,相对于大姐陈迎娣,二姐陈招娣而言,可能是有皇位要传,所以一定要生儿子,在生了大姐二姐之后,三胎又是个不带把的,陈国强惊觉光是“迎”“招”似乎不管用了,连夜找村头算命的李半瞎请教。这李半瞎之所以叫半瞎,因为他瞎了一只眼,年轻时候爬墙头偷看人媳妇儿洗澡,被打的,从此劳动力减半,戴上个小墨镜,一张木桌,一杆旗,靠着给人算命卜卦为生了。这李半瞎两指一掐,这一个接着一个的闺女得停止呀,于是她就叫陈止了。
陈止常年劳作,风吹日晒的,较一般姑娘少了点娇柔,多了分持家。好在长的像她娘,她娘年轻时候也算个美女,可惜岁月从没滋润过这朵花,生活的重担和丈夫的忽视,早就让她凋零了。
陈止年轻啊,二十有三,还是能看出清秀来,虽在村里也算大龄姑娘了,但持家有方,这么个强劳动力,家里就多留了几年。再说她还有个弟弟,彩礼那肯定是补贴她弟了,这也是陈止大龄,无人求娶的原因。
陈止悲凉的对家人失望透顶的心已经让她不在乎别人的指指点点,此时的她悲愤中生出一股力量,她愤而冲出小院,不去理睬身后的怒骂,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胸腔剧跳,心好似到了嗓子眼,眼泪也终于突破大坝,再等她喘不上来气,才停下给自己顺顺气。再跑下去真怕自己就这么一口气上不来憋死了,她还不想死的这么窝囊。
终于心不再喝醉酒蹦迪似的,陈止才抹把泪观察周围,前面那一排墙面刚刷了大白的卫生室在阳光底亮的晃眼,跑旁边卫生室来了,陈止心想不愧是长年干活的牛马,受伤了,知道往哪跑。可是跑出来又能去哪呢,还能不回去了吗,想到这陈止好不容易生出的那点力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干瘪瘪的在地上被来回碾压。
再抬头望向卫生室,门口站了个人,穿着白大褂,正疑惑的看着她。陈止从小就怕穿白大褂的,在陈止的记忆里和这些穿白大褂的扯上关系总没什么好事,打针超级疼,而且还冷漠,不是被疼死就是被冻死。这也就算了,每次生病花钱都要被骂骂咧咧一顿。
再看眼前这个白大褂,挺年轻的,估摸着比自己小一些,看着倒像个学生。
在那人疑惑的目光中,陈止有些尴尬,毕竟生活不是电视剧,虽然自己觉得刚才不顾一切的跑出来颇有些偶像剧女主逃婚的味道,但生活毕竟不是电视剧……
在自己头发凌乱,满身大汗的形象上,再加上哮喘发作似的呼吸,怎么看都有点隔壁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样子。
陈止尽量平整呼吸,回望过去,和“白大褂”四目相对,那人小心翼翼的开口
“你……需要帮助吗?”
陈止这些年在家里没少看人眼色,在看人眼色的道行里,早就炉火纯青。因此她从“白大褂”的眼神里看出,她不确定自己精神是不是正常。
反正“体面”已经滑铁卢了,陈止不再挣扎,轻轻叹口气,朝着那人咧嘴笑一下,这一下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笑容还没绽放,又急忙捂着嘴,眼泪汪汪的看着眼前人。
“白大褂”终于不再观望,或许是医者仁心又或许是确认了陈止还算正常,不会像前段时间在街上砍人的精神病一样,要了她小命。
“手拿开,我看看”
很温和的声音,不似记忆里白大褂的冷淡,陈止放下手,漏出肿胀的脸。
那人眼神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又迅速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