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个艳阳天。那是人类文明最黑暗的一天,不该这般灿烂的。
他们要组织出城了,浩浩汤汤的,又寂静无声的。
何越在收拾着东西,要出门,我拉出她:“你也要去?”
“嗯。”
“为什么?”
“小溪她已经死了,我在这世界上,没有人了。”
何越难得露出迷茫,对前路的迷茫,“我应该去完成她的心愿。”
“她想叫你好好活着。”
我挽留她,但语言苍白。
“我不想。你知道我的速度和力量是怎么觉醒的吗?”
我摇头,何越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她的过往。
“小溪的爸爸是战地医生……而我是生于战乱、长于战乱的孤儿,我那时候只知道跑得快点,力气大点就不会被欺负,也确实,我奇迹般活到了十一岁。”
“我被她爸爸救走了,他带我来了这片国度,这里真好,有法律,会保护弱小,有人性,有众生。”
“而我的人生一开始就是混沌无序的,我的人生,也只有小溪了。”
她活着,或许就是为一个人吧,为一个人倾尽所有。
我没再留她了,只是把之前“大脑袋”给我的那矿泉水瓶的血液给她,让她必要的时候保命。
“活着回来吧。”
她点头,但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她会死,而且她心甘情愿。
于是,人群如潮水涌出城去。
我站在那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古阁楼上,眺望远处一颗粉色的巨树,那应该是珊瑚吧,可能是,也可能是古树成精了,它就这么扎根在海滩上,远处黑海汹涌,更衬得人类渺小。
我就这么站着,就这么看着,我无法形容它的惨烈,我并没有见过真实的战场,就是把人作为推平城池的棋子那样,但我今天看到了。
蚍蜉撼树,血色淋漓。
那场屠杀延续到傍晚,夕阳盛大辉煌。
无论世事变迁,宏日依旧东升西落。
它注意到我了。我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窥视着我,但我不想走,总要有人去记录下人类的破釜沉舟吧,若我侥幸活了,该叫世界知道。
于是一只粘腻的枝干伸向我,在我眼睛前十厘米处停下。
“人类?”一阵嘶哑的声音从树干中发出。
我轻轻点头,不知道为何,我异常平静,仿佛一切都结束了,似乎也该结束了,尘埃落定
它对我说:“为什么要杀我?我们被逼得离开自己的家!”
“我的族群死光了!”
“我为什么会有你们人类的思维!”
“我要回到海里。”
可它和我都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你能停止屠杀吗?”我祈求着。
“凭什么。”
“他们没错啊。”他们没错啊,却被动卷入一场关乎人类存亡的灾难中。
它却激动,“我们又有错吗?我们不吸食人类血肉会死!我们不想上岸!我们不想被人类消灭!可最后,只有我了!我离不开这里,我永远离不开……我拥有你们人类的智力,可我不要!”
没法啊没法,双方都只是为了自保,都有自己庄严的坚守,就注定了只能活一个。
“所以,你要杀了我吗?”我问它。
它说:“我杀不死你。但我要回海里去,我不要和你们人类为伍。”它倒像个稚嫩的小孩,头脑简单,却执着。
可这场战争发展到现在,本来就是你死我亡的事情了。
没想到,它选择了同归于尽……
一颗古树的燃烧,像山脉一般地蔓延,灼烧着人,所到之处,一片焦土,人但凡沾惹上一毫,便会被焚烧殆尽。
于是尖叫、甚至来不及尖叫,人就化作灰了。
许久许久,世界归于沉寂,一点也不剩下什么了。
然后,起风了。
带着“异种”的灰烬,以及混杂着人的骨灰,飘向大海……飘向夕阳堕下的地平线。
幸存的人拖着残躯走出城,遥望、凝望、绝望。
“哥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朝我走来,“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到叔叔阿姨口中的那个世界了。”
“我们赢了,对吗?”
我们赢了?
不,这场可悲的、没来由的战争,没有胜利者。
只是鱼死网破。
它给人类、海洋以及整个自然,造成的伤痛得用一千、一万场大雨来冲刷、洗净。冲刷人类的鲜血,洗净大海的污浊。
我、祁山河、何越、何溪,我们千千万万的人类,得以延续。
这场浩荡,虽然存活,但无一幸免的,改变了所有人的人生,蛮横无理地掀翻人类所有的人生轨道。
至此,世界荒芜,我们也终将一步步走向不知终点的未来,是好是坏,幸存的人都该带着那些逝者的希望。
一直走,赓续人类文明。
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