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火车站的出租车，第三次被堵在主干道。
这次，是在人民广场附近。
路明有点后悔，他不该选择在早高峰打车。
“师傅，能不能快点？我赶时间。”
“小伙子，你以为我不想？华西路口有民众在闹事，民警正在处理呢。”司机开口。
“师傅，还得多久？”路明看看表，他快赶不上了。
“快了，你们年轻人别总着急。”司机安抚说。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说前几天广播里那位郑女士，昨晚被人剁了根指头。场面血腥的没眼看，只能说还好没有伤到性命。”
“高利贷都是什么人？就这，她还敢硬刚，不怕死要闹上1818。”司机师傅看面相是是北方人，很健谈。
路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了几声，他有些心不在焉。
“我听说前面路口闹事的民众，是因为司远地产的烂尾楼。”他将手搭在方向盘上，冷冷啐了口，“这些个资本家，都他娘得不干正经事。”
“还有那个罗氏，拿着高收益理财当幌子，背地里却干些嘿*社会的买卖。”
“放高利贷，敛财，啧啧啧。”司机感慨了句世风日下。
“话也不能这么说，罗氏这几年公益慈善做得也不少。眼下还没有证据，证明就是他们搞的鬼。”
路明不是想为它开脱。他只是觉得，哪怕陆言这些年，变得面目全非，但有些底线他至少还在。
“唉，你们这些象牙塔里出来的年轻人呐，看人看事就是不准。”司机师傅还是不放弃说服他，“华西院长受贿的事，听说了吧？那位举报的医生，不仅被原医院辞退，现在更是上了整个医疗行业的黑名单。有些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监管部门说是在查，结果呢？那个罗氏负责人，叫陆…”他一时想不起名字。
“陆言。”
“对，叫陆言的，说话冠冕堂皇。”司机不屑，瘪嘴道，“把员工推出来背锅，也不知道私底下给了多少好处。”
路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印象里的陆言，还是那个穿着发白校服，坚守道义的人。
他会为茉莉出头，也会护着他。
在他心里，陆言和所有人都不同。
他注定要发光，哪怕掩埋在沙砾中。
也许正因此，罗曼陀才会执意要得到他。
那个雨夜，他躲在阴暗的角落，被吓得落荒而逃。
茉莉满身是血，趴在器械室的地板上，篮球散落在她身旁，弹的很高。
罗曼陀用力扣住她下巴。
镶钻的美甲，戳进她颌肌，恨不得将她骨头拧断。
那种近乎嫉妒的目光，让人害怕。
“叫你勾引陆言。”她眼神阴翳，用力拍着她脸颊，语带嘲讽，“和你妈一样的下贱东西，以为攀上我爸，就能和我平起平坐。”
她漫不经心把玩着指甲盖，笑得癫狂：“就是个给人逗乐子的玩意，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也不想，他陆言就算是条狗，那也只能是我罗曼陀的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肖想的。”
她身后的跟班，随即也跟着笑起来，肆无忌惮。
然后黑压压的人群，涌上前，一把拽住她头发，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拎起来。
篮球被用力扣在她脸上，高高肿起的眼框，淤青未消，又生新伤。
茉莉目光绝望地望着路明。
她希望有个人能救她。
但她注定要失望了，因为那个人不是陆言。
他只是个和她同样怯懦的人。
一个不敢反抗命运，永远藏在角落里，害怕被人发现的男人。
她看着他斗成筛子的身体，自嘲地笑了笑，终于还是将手轻轻放下。
那个雨夜，路明一直低着头，他根本不敢去看她。
那样生无可望的绝望，无时无刻不在刺痛他。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不断被噩梦惊醒。
他想要证明，自己才是正常人，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而陆言不过是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瓜。
“陆言，你是不是喜欢茉莉？”路明终于没忍住问他，“她是个漂亮的女孩。”
他淡淡陈述着事实：陆言会给茉莉补课，还会在期末考最忙的时候送她回家。
每个清晨，茉莉的脸上总是旧伤未好，新伤又起。她从来不说，陆言也从来不问，但路明就是知道，陆言喜欢她，从他偷偷的视线里，从他心痛的眼神里。
世界上无法掩藏的东西，除了贫穷，就是我爱你的心情。
“喜欢？”他反问，“路明，你不是想要去看海吗？也许有一天我可以陪你去。”
“爱情这种东西，向来离我们这种人，很遥远，不是吗？”
难怪他后来还是接受了罗曼陀。
就像他说的那样，爱情根本不重要。
从头到尾，只有他信了。
路明不想再回忆这些痛苦的事，他扭头看向窗外。
人民广场，巨型银幕上，穿着夸张，染着金发的男人坐在国王宝座上，双腿交叠。
“It’s show time！”
他说的话和他本人一样夸张。
圆舞曲的乐点，从他双手撑开的刹那，就响起。
日式宫廷的诡异感，铺面而来。
屏幕中央，浮现的12张扑克里，都是近期炙手可热的男女明星。
其中一位，有点特殊。
她叫余曼，最近刚因为一部反对校园霸凌题材的电影，从二线翻红。
这部电影带给路明极强的熟悉感。
他甚至感觉，有双眼睛窥探了他整个青春。
不堪，又无法逃避。
屏幕里正铺天盖宣传着综艺，《12人大逃杀》。
导演正是片头出场的男人，他的高中同学，司镇林。
这人一出道，就是一部院线电影，虽然收视惨败。
后来，他又跑去了电视剧领域，当然还是以失败告终。
眼下估计是他的一个新尝试，路明想。
不过，这注定又是另一场失败而已。
这个男人没天赋，他从高中就知道。
可即便如此，他却依旧能请来娱乐圈里最有名的演员和最当红的爱豆。
只因为他来自司家，房地产巨头的那个司家。
哪怕他是个私生子，哪怕他的母亲曾是个艳星。
那些脱掉的衣服，也能一件件穿回去。
现在的主流媒体，早已不敢再提当年的事。
这个社会从来都是笑贫不笑娼。
路明又想到自己的母亲。
他想，她最大的错误，恐怕是空有美貌，却还妄图保留一点可笑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