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这场盛会终于要落下帷幕,雾雨镇的镇长在黑荆棘学校举办了盛大的告别仪式,各族的代表们尽兴地喝得烂醉。
夜里,我趁守卫松懈,溜到那位医生的实验室中,找到了妮可的头颅。
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背后响起一道冷笑。
「我知道你会来的,格雷家的那位有着红色闪光之称的瑞贝卡女士。」我转过身,看到那张令我厌恶的脸和他那身白得刺眼的白色制服——弗兰克林。「或者,还是喊你外来者比较合适呢?」
我眯起眼睛,思考着是否现在动手杀了他。
「哦,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杀了我对你没什么好处,尤其是——你手里的那位女士。」
「你什么意思?她变成这样难道不是你害得吗?!」
「你这样说,我可就伤心了,女士。」他耸了耸肩,一副无辜的样子。「如果不是我,她可不会恢复到现在这般模样,毕竟将她交到我手上的时候,除了脖子以上的地方,其他的,都已经病入膏肓了不是吗?」
见我没说话,他继续道。
「外界的环境具体是什么模样,女士,你比我们依存在这个荒唐幻境中的人更清楚,我相信以你现在的实力,还是能够在外面的环境中存活下来的,但你手上的这位女士……我可就不敢担保了,毕竟,我接到的要求仅仅是将她治好。」
「你这算治疗?你把她搞成这幅模样,你也好意思说将她治好?!」
「按照当时她的身体状况,如果不切除肢干只有死路一条。当然,我也要好好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对佩拉米德有所求,我也不会得到如此好的改造样本,也就不会改造出这样完美的容器。当然,离最完美,还差些时间……」
「闭嘴!我不会允许你再在我的妹妹身上继续做你那该死的实验!放我们走,否则,你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哦不不,你又误会我了女士,我不是来阻拦你的。」他露出了无比真诚的表情,恶心得让我恨不得立刻打死他。「我只是来善意提醒你,如果你带走了这位女士,我不敢保证她离开后能够存活的期限。」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据我的实验结果来看,目前她也只是一个接近完美的容器,容器只是容器,她的记忆和能力迟早会随着时间消失,我并不能够保证她作为你妹妹存活下来的几率……除非……」他顿了顿,嘴角一点点地裂开,露出阴测测的诡异微笑,「除非能够找到匹配的宿主,瑞贝卡小姐,如果你选择留下来,我将会更好地帮你们解决这个问题。」
我没有说话,示意他说下去。
「你在佩拉米德待了这么久,应该也多少了解为什么佩拉米德各族代表要来这里寻找继承人吧?放松一点,我的女士,你会明白我的用心的。其实一直以来,佩拉米德的各族都存在着生育的问题,为了解决件事,不得已才想出了这样一个半吊子的方法,但也一直存在着脑容量兼容的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吗?」
「哦好吧,看来你并不想参与这场对话,那我就告诉你吧,因为血液、基因的序列不同,在继承记忆和能力的时候难免会出现排异现象。这也是佩拉米德高层中一直困扰的问题,但除了初期还有人类自然繁衍外,后来的人类几乎都是通过普通民众改造进化的,很难在佩拉米德中找到真正具备相同血脉的圣民。所以,你手上的这位女士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我隐隐感到不妙。
「因为,你们是姐妹啊,瑞贝卡女士。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外来者,拥有至亲的血脉,你们是真正的人类,你将是她最合适的宿主,她也将是你最完美的容器啊!」
「所、所以……所以你们才……」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瑞贝卡女士,这句话是我从旧世界的图书馆中看到的。不论是中庭还是启蒙会,都秉持着这种信念才能在末日后带领人类走到今天。很抱歉,我们利用了你。」
真相就像一把利刃扎进我的心力,我感到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翻腾……我要离开,离开这里,不论是哪里,我都要带着妮可走!
转身,一个趔趄,我向前栽去。
我没有摔倒,一个熟悉的怀抱把我扶了起来,是肖恩。
「哦,我差点忘了,在旧世界的画本里,这种时候刚好是上演英雄救美的好时机。」背后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敲击在我脑中,「可是瑞贝卡女士,你确定从一开始就接纳你的格雷家族,是真的与其他家族理念不同吗?」
「闭嘴,弗兰克林!」肖恩急忙呵斥。
「别怕瑞贝卡,我们回家。」
……家?那个虚空中的幻境吗?那个迟早会把我和妮可都吞噬干净的地方吗?
不。
我不要回去。
我挣脱了肖恩,抱着妮可朝德尔塔号冲去。
为了躲避追兵,我特意将德尔塔号开进逆流漩涡当中,凭借着气流的惯性暂时偏离了信号区域,躲避着中庭的探查搜索。
德尔塔号上的储备还够我和妮可生活一阵子,至于下一步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拼命回忆着偶尔从格雷老师和肖恩的对话中听到的与佩拉米德和中庭相关的信息。
据说……中庭为了维系佩拉米德永恒之春的幻境,用三个锚点固定了这座浮空岛的时间与气候。相应地,那三座锚点要也要将自己的时间与气候固定在其他几个季节内,才能源源不断地为佩拉米德提供锚定能量。
但根据差分机的计算,仅靠固定时间与气候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佩拉米德的人口稀缺,中庭圣民们必须依靠从民众中选拔继承人来维系那片常青之地的繁荣,然而普通民众能力低微,需要消耗足够的人数和极大的锚点资源才能为佩拉米德培育出具备觉醒能力的继承人。所以在这片资源有限的区域内,需要及时优化掉浪费资源的人口——那些不再为佩拉米德提供价值的老者便成了众矢之的。
当然,首当其冲的都是那些生活在锚点的普通老者。不过,即便佩拉米德的圣民拥有更高的地位,通常能够在北境疗养院内颐享天年,但差分机偶尔也会将圣民中不再具备价值的老者列入与普通民众一同退役的名单之内……
我想起格雷老师离开时用到的「那扇门」。
之前去护送乔治主教去那座终日被冰雪覆盖的北境疗养院的时候,我特意趁中庭的长官不备,将那条只有在特殊时候才会开放的锚点坐标和通行暗号记了下来。
只要暗号还没有更改,我和妮可就还有逃出去的可能。
我输入暗号和锚点坐标,按下操作杆,暂时按捺住紧张的心情,等待着一个可能性。
等待的过程中,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刚才一直不敢靠近的那只木箱。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愚蠢和自以为是,妮可怎么能受这么大的委屈!
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脸面面对我的至亲妹妹呢?
我将脸轻轻贴到木箱上,听着里面轻微但平稳的呼吸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无线电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瑞贝卡……听……听得到吗?我是……恩……危险!快离开!」
是肖恩。
我没有理会。
我不会跟他回到那个虚伪的幻境的,我绝不可能再将妮可置于险境!
这时,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将我从片刻的喘息中拉回,飞艇的右侧螺旋桨受到攻击。
是追兵?
不,追兵不会这么快。
有人提前得知了我的路线?
还是说……那个暗号出了问题?
我一边艰难躲避着弹药的攻击,一边思考着……这时一架驾着机枪的蜂翼机从侧方飞来,成功帮我击落了那几架螺旋无人战斗机。
但旋即,更多的定位追踪弹一刻也不松懈地砸落而来。
我和那架蜂翼机互相掩护,却最终还是被追踪弹逼得慌不择路,不得不迫降在荒僻的狭路之中。
「这边,瑞贝卡。」
毫不意外地,我看到肖恩跳下那架蜂翼机。
他带着我在雪丘的掩体下来到一处密道口。
「从这里进去,沿着格雷家族的家徽一直走,会有萤灯把你带到『那扇门』下方的入口。」
「那你呢?」
「雾雨镇一定通知了中庭,乔治主教的性格你是了解的。我留下帮你拦着他们,你就还有逃出去的机会。」
「你帮了我,中庭不会放过你的,即便你是格雷家族的继承人。」
「我知道。」
「值吗?」
「瑞贝卡,你知道的,我对你一直都……」
「别再用之前那套说辞了,肖恩。佩拉米德是个什么地方你我都清楚,没有人值得相信。」
「呵,还是被你看穿了啊,瑞贝卡。我承认,一开始我是骗了你,但我从未害过你,甚至现在,你看,在这个时候,我依然选择押注在你身上。」
「说出你的目的,肖恩。」
「如果经过这次我们都能活下来,等你用德尔塔号把我接出去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肖恩忽然笑了起来,好看的绿色眼眸似乎笼罩了一层迷雾一般的东西,让我竟然有些看不透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降落器巨大的落地声,中庭的人追来了。
「快走吧,别浪费了我费劲给你的机会。」
「好。那……保重,肖恩。」
他朝我挥了挥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转身朝密道外走去。
我跟着萤灯一路奔跑,背后交战的声音早已渐行渐远。
终于,我带着妮可站在了「那扇门」面前。
「再见了,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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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开门,迈了进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几道熟悉却不真切的声音……
「这次实验数据怎么样,乔治博士?」
「还是一样,瑞贝卡博士,你的样本为什么每次都要做出这种令人无法理解的选择?」
「这只能证明我的推测是对的,真正的人类并不会用理智来做重要的决定。」
「荒谬!这不是我想要的数据,再来一次。」
「承认吧,乔治博士。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