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的夜漫长又寒冷。
地底的生命被掩盖在冰雪之下，想靠自己穿透雪层来到地面生长繁殖，是任何生命的冲动。但同时这又是一个伪命题，因为在这片雪原里，皑皑大雪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他要冰封一切，他要掌控这片天地，他害怕你破土而出从而逃离他。
卑贱、下等、底层是别人常给埋藏在冰雪下生命的定义，这种定义从何而来？卑贱的人是不会知道的，他们只是会疑惑，为什么？我只是想活而已。
当活下去成为了生命所追求的目标，那它一定是理想。
离开这里，就是程氏兄弟的理想。
当林绻来找他们时，他们有些诧异。一个最不可能来找他们的人竟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想修仙吗？”
二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然这么震惊的消息为何会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程珏这时已经反应过来了，一把拉住弟弟下跪叩头，随后恭敬说道：“请师父教导。”
“哈”，林绻嗤笑一声，这一笑颇有一些讽刺意味，但程珏和程珩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林绻心里暗想，这二人真是会顺杆爬，但能屈能伸，心性坚韧。
林绻用灵力托起二人，随后说：“我不是你们的师父，要想我教你们修炼，可以。不过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们必须当我哥哥的小弟，并且与他签订契约。”
二程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对方的想法。一齐说道：“我们愿意。”
求仙问道是多少人心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凡人的寿命有限，一生想要做的事太多却不得实现。古往今来，想要以人力胜天力，下场都不会太好。
人类世界中天力是什么？天力是皇权，是站在金字塔高层那群人的名字。他们即是法，即是人间的道。
普通人想要人定胜天，太难了。
二程自小被人抛弃，流浪在残酷的雪原之中。他们本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的消亡在这片天地间，不曾想这荒蛮之地也会有人来，而且是修仙之人。
更没料到的是对方还愿意教授他们仙术，人生的车架总是在不经意间拐个弯，你永远不知道前方是悬崖还是康庄大道。
若干年后，二程时常觉得今日的自己做了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
但其实现在的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做阿周的小弟目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
林绻点点头，这两人还算上道。
“你们对着天道起誓。”
二程面色肃然，坚定开口：“我程珏、程珩，今日对着天道立誓。从今往后，唯阿周林清许马首是瞻，以吾命护主命，生死相随。否则不得好死，世世轮回受油锅煎炸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随即，两道因果线出现在两人身上，很快又暗淡下去。
程珩程珏感到心神间是有一些不同，刚才好像被一股很强大的力量监视一样，只是没过一会，那力量便消失不见了。
林绻很满意二人的表现，点头道：“现在你们二人已起誓，今后你们就听从哥哥号令，胆敢造次，我既可以给你们力量，那自然也能收回。”
二人纷纷摇头表示不会，并承诺决计听老大的话。
“好了，过段时间我会在你们身上种下忠心符。今日，我便传你们功法。”
林绻将双手覆在他们头上，随后，程珏和程珩觉得心神一颤，脑内传来众多信息。
纷杂的信息让他们感到痛苦，两人均是死咬住牙关，不泄露一丝声音。程珏双目紧闭，额头上青筋乍起，伴随着豆大的汗珠落下来，滴在他的脖颈处。程珩亦是如此。
很快，林绻抽离双手，二程已经无力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踉跄之下，趴伏在地上。
二人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支撑着稳住身形，齐齐拜叩：“多谢仙长恩赐。”
林绻摆摆手，只是留下一句：“只需记住你们的誓言。”
他已传授功法，剩下的就需要他们自己去努力了。
林绻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会浮现许多东西，就像他没学过修道一样，但是顶级功法却自动出现在他脑内。
就像今天他传给兄弟二人的分别是《火灵焚天诀》以及《冰心玉壶诀》。说来也巧，这兄弟二人一个火灵根，一个冰灵根，倒是一水一火。
林绻作为一条狗，他不打算想太多，既然出现在他脑内那就是他的，管那么多干啥。
而阿周此时在一心一意的修炼，他只盼早日筑基，然后离开雪原。
这一日阿周修炼久不得前进，他不免有些心烦。隧起身下床，准备去天地之间感受自然之气。
不曾想程珩看他出来后，险些哭出来。
他和哥哥都是第一次接触修仙这个体系，因此有些不懂的地方想去问问林绻，谁知林绻眉头一皱，满脸不可思议的说出：“啊，这你都不会吗？”
程珏、程珩纷纷摇头，“不会。”
林绻无言，沉默片刻后才说：“达于天心。你们只需感受天地之气，与天地沟通即可。”
“哈？”
“与天地沟通？如何沟通？”
程珏、程珩纷纷表示听不懂。
林绻听闻，简直气死了，这二人看着资质上等，怎么在悟性上如此差。他不会给哥哥收了两个笨蛋吧，能不能退货啊！
只能说，林绻只管传，不管教。
再加上善初在一边睁着大眼睛无辜地说：“两位哥哥这都学不会，怎么保护老大呀？不像善初，虽然只是一个凡人，但是为了老大，我都能去死。”
二程和林绻都被他这话气得更甚，偏偏善初还继续叭叭：“哎呀，哥哥们真是好福气，就算学不会也没关系。善初可没你们这么厉害能修炼，但是善初也会拼尽全力保护老大的呢。”
程珩：哈？点我们呢是吧？
不是谁问你了？我就问问谁问你了，要你在这多嘴？这不是暗地里给林仙长上眼药，意思他和大哥笨的要死，能修炼也学不会？
还没等程珩回嘴，林绻直接一吼：“呢呢呢，呢你个头。你是不是找打？”
善初一听这话，瞬间认怂，颤颤巍巍的说：“善初错了，三位哥哥别与善初一般见识，善初给你们道歉了。”手在眼角一抹，抽抽答答的。
林绻他们三个人一齐倒吸凉气，想吐了怎么办？
程珏眼神微冷，眉头闪烁一下，不耐烦开口：“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老大还在闭关呢，好好的福气都要被你哭没了。”
善初闻言一怔，像是不知该如何回嘴。就那样愣在那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毕竟他也不想老大修炼出差错。
林绻咬牙，哥哥闭关前，专门告诉他要和谐有爱。“和谐有爱，和谐有爱”林绻念念有词，“忍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遇到对手了。转头又将目光射在二程身上，气势汹汹，直逼神魂。心想这两人他定要好好操练，夺回哥哥的喜爱。
程珏、程珩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们觉得自己像是被野兽盯上了一样，突然感觉自己将小命不保。
最后这两天二程一边是林绻的魔鬼训练，一边是善初偶尔的茶言茶语和不经意间的冷嘲热讽。
而这日阿周终于出关，二程忍不住喜极而泣。
“老大，你终于出来了！”
阿周后退，看着面前这两个人眼含热泪，搞得像是他刚出狱一样，阿周浑身不自在。
“打住打住，我什么时候成你们老大了？”
程珏见状急忙解释：“林仙长传授我们功法，让我们认您做老大。”
说完二人齐齐下跪叩拜：“效忠老大，誓死相随。”
阿周嘴角不自觉抽了抽，他真怕下一句就是“一统江湖，千秋万载”。
回想起闭关前林绻说要给自己收俩小弟，阿周只道：“我知道了，我弟弟呢？”
自从林绻开智会说话后，他们二人之间的心灵感应慢慢消失了。阿周醒来后没看到林绻，因此才问程珏他们林绻的行踪。
程珏恭敬回话：“回老大，林仙长应该是去雪原上狩猎了。前几日他看到雪原上有赤狐，说是要给您做一条围脖。”
阿周对于这种不平等行为感到很不自在，“你们不必如此恭敬，我弟弟只是给我找了两个伙伴。若不是你兄弟二人，我们几个还在外面流浪，而且也是你们赠送九天乌龙霜花，善初才能活下来。”
“你们只管叫我阿周就好，对于我弟弟，你们以后就叫他……”，对于林绻，阿周一时还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
“就叫林道长吧，我们只是修仙又没成仙，不用仙长仙长的叫。”
看到二人眼中的迟疑，阿周佯装生气，“不听我的话吗？”
二人才疑声唤道：“阿周”
阿周满意的点点头，转身朝外面走去，嘴里还说着：“我出去看看。”
听说世界上每一片雪花都是不同形状，阿周身着白衣，仰头闭目任由雪花飘落在自己身上。
当雪花落在脸上时，很快被皮肤的温度灼化，化成一滴小到不能再小，几乎看不见的水痕留在脸上。
都不用一阵风吹过，短到可以省略的时间内它就变干了。积少成多，可是无数雪花落在脸上也未曾积少成多为一滴水。
就算是这样，仍有无数雪花前仆后继的砸向他的脸。他感到无比冰凉。这股冰凉从心脏开始，通过血管连通到身体的每一处。
他感到自己像是被钉死在这里一样，一颗巨大粗壮无比的钉子从头顶狠狠刺下来，将他置身于这白茫茫一片。
到底何为剑？何又为道？
倏忽，阿周睁开眼睛。一片雪花巧妙的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透过这片雪花，他的思绪被不断拉远，时光不停倒退，他好像看到小小的自己背着背篓在山里捡树枝；又好像是趴在家门口写作业，夕阳映在他的背上，将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又好像看到一个卷毛小孩，用自己辛苦捡瓶子挣的五毛钱买了一袋彩虹糖果，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珠，眼巴巴的看着一群小朋友，小声说着：“哥哥姐姐，吃糖果。”
却被人一掌打翻，五颜六色的糖果落得满地都是，他们说：“滚开，谁要和没爸没妈的破烂小孩玩。”
小卷毛擦擦泪珠，悄悄捡了一颗红色糖果放到嘴里，劣质糖味混合着泥土味，他只觉得糖果真甜。
卷毛长大了，唯一陪伴他的爷爷奶奶也离开了。他找了一份糊口的工作，每天都是按点上班打卡，被领导批评，被同事使唤。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久到35岁，他被裁员了。
他站在十字路口，提着自己不值钱的行李，看着车辆川流不息，眼看一辆车要撞上他，他却像傻了一样不跑，而是抛下行李，张开双臂，像是迎接新生一样。
不对，这不对！
什么声音？为什么脑海里有声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他的人生。
那他的人生究竟是什么？
虚幻，梦境，何谓真假？
“汪，汪汪”
耳边隐约传来一声狗叫，越来越清晰。
拨云见雾，他在修真界，这里是微澜境。
原来他一直没忘，没忘来时的苦痛。原来他也害怕，害怕现在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梦。
剑是他的心，道也是他的心。只要他问心，心告诉自己这是真的，他便会踏破迷障，重聚剑心。
“铮”
“轰”
随着银光划过，一道雷声突响。
阿周双目聚焦回神，他知道，雷劫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