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
顺德二十三年,六月二十四日。
是苏家大小姐苏青叶及笄之日。
大宴宾客,张灯结彩。
苏家是宁远县有名的富商,家财万贯,家族昌盛。
是以,苏青叶及笄之日,往来宾客颇多。
宴会在大花园里举行,从中间用屏风隔开,男女各坐一边,分开招待。
上座首位。
苏老爷满脸堆笑,眼中皆是慈爱。
苏夫人气质温雅,笑容内敛。
“果然不愧是苏家,真是大手笔,流水宴就开了三天,当真是疼爱这位大小姐。”
“何止!除了流水宴,你再看看今日的席面,这可都是云来酒楼的招牌菜!这一桌就要十几两银子!”
众人听着这话,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嘶!”
“不愧是宁远县首富。”
“这苏家大小姐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啊,命好啊!”
“可不是嘛,听说苏家小姐貌若天仙,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
“当然了,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小姐,当然是样样都好。”
“果然还是苏夫人会教女儿,把女儿教的这么好。”
“苏家如日中天,想来很快就能成为县城一流了……”
听着下方众人的恭维,苏家父母眉开眼笑,万分自豪。
苏家其他孩子分男女两边,坐在父母下手的位置,等待着及笄礼开始。
很快,就有人走上前来,通知及笄礼即将开始。
众人渐渐收起谈话的声音,将目光集中在了上手的位置。
苏夫人名叫曲诗婷,与苏老爷苏安志是青梅竹马。
两人恩爱多年,生有一子一女,三十多的年纪,看着倒像是二十五六一般。
她走到最前面,开始主持及笄礼。
在众宾客期待的眼神中,苏青叶穿着童服,头发梳成成年女子的发式,缓缓从房间里走出。
大厅里,众人将目光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今日的正宾,是苏夫人闺中的密友。
家庭和睦,儿女双全,品性贤良,是苏夫人亲自挑的人。
等她上台,由正宾吟诵祝词,戴上发笄,换上素色襦裙,向苏夫人行揖礼,谢养育之恩。
再去掉发笄,带上发簪,回到房间,换上更加温婉端庄的深衣,向正宾行礼,以示尊师重道。
最后去掉发簪,戴上发钗,换上典雅正式的大袖深衣礼服,面向家庙行礼,拜祖先,以表传承家训的决心。
然而,事情总是发生的猝不及防。
就在她正要进行最后一步,刚刚取下发簪,准备戴上发钗的时候,就有一群人闯了进来。
吵吵嚷嚷的声音,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一听有热闹,众人连忙回头去看。
就看到一个青衣少年手持折扇,眼含傲气的走了进来。
众人都认出了这人。
此人正是县令之子,唐元庆。
也是与苏家大小姐有婚约的人。
众人看到他来,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毕竟两人还有婚约,说不定等及笄礼之后就要成亲了。
他来参加才是正常。
可当看到唐元庆后面还有别人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了。
唐元庆一脸傲气的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小厮,还有一个……
畏畏缩缩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身穿麻布衫,头发简单的挽着个发髻,肤色有些黑,反而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又是来的哪一出。
别人不知道,但苏青叶算是早有准备。
她从没告诉过别人,她有异于常人之处。
小时候,她时常会做一些梦,光怪陆离,又真实无比。
她三岁的时候,就做过一个奇怪的梦。
梦到不知道在什么宴会上,她一个人面对着众人的指责,而她的对面,站着苏夫人和一个小姑娘。
她回忆结束,看向站在旁边的苏夫人。
只见她脸色大变,瞳孔猛的地震,双手也不自觉的攥紧。
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苏青叶看着她的反应,只是挑了挑眉,并没有询问。
苏夫人也在短暂的愣神之后,连忙冲下台去,跑向了那个小姑娘。
她双手颤抖,缓缓抬起,慢慢的伸向面前小姑娘的脸。
“你是谁?”
小姑娘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又好奇的看着她。
苏夫人眼泪哗哗掉着,一脸的心疼。
“孩子,你……你……”
她嗫嚅了半天,最后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一脸莫名的看着突然发生的场景,有些缓不过神来。
“这是发生什么了,这谁呀?”
“不知道呀,是唐小公子带进来的,难道是他家的亲戚?”
众人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
有人敏锐的发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看着不像是唐小公子的亲戚,倒像是苏夫人的亲戚。”
一听这话,众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在了两人的脸上。
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发现这两人长得还真挺像的。
唐元庆笑盈盈的看向众人。
“这可不是苏夫人的亲戚,你们没发现她们长得很像吗?”
有胆大的开口问道。
“唐公子是不是知道内情?可否给我们解惑?”
唐元庆目光扫视了一下苏青叶,眼中带着玩味。
这下看你怎么淡定的下去!
他心里这么想,但目光看过去的时候,苏青叶依旧是那副淡定的样子,丝毫不见喜悲。
他有一种挫败的感觉,随即便是怒火翻涌。
他倒是要看看,她还能装到什么时候去。
他立刻指着那个小姑娘。
“这位不是苏夫人的亲戚,她是苏夫人的亲生女儿,苏家真正的大小姐!”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直接被他这句话弄得回不过神来。
“这位才是苏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那……她是谁?”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苏青叶,脑袋都成了浆糊。
苏青叶倒是终于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世间万法,等待才是最为熬人的。
事情真正发生了,她反而更加平静起来。
一切都跟梦境里的对上了。
她也在脑子里飞速的思索着事情的原委。
慢慢的将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她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淡定的看着下方的两人,接受着众人审视的目光。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唐元庆更是没有了收敛的意思,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都不知道吧,苏夫人当年生产的时候出了意外,孩子被人调换了,这十几年来,真正的苏家大小姐一直生活在乡下,反而是这个鸠占鹊巢的人,一直顶着苏家大小姐的头衔,享受着她的富贵日子。”
众人听着他这指责的话,纷纷将目光转向苏青叶。
苏青叶平淡的扫了他一眼。
连话都懒得说。
跟这样的傻缺有什么好说的?
脑子不行,人品也不行。
要不是有一个做县令的爹,他早就被人踹沟里了。
其实对于她的身份,她也并不是没有怀疑过。
孩子最先感受到的感情,就是父母的爱意,她却从来没有体验过。
或许没有对比的时候还不会发现。
可他们这样的大家族。
哪个家里不是子嗣众多?
她有那么多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当然见过别人的爹娘是怎么疼爱孩子的。
父亲慈爱,会带着他们玩,母亲温柔,会哄着他们睡觉。
这些都是她梦里的场景。
从记事起,她就从来没有见过父母这个样子。
父亲向来都是忙着外面的事情,就算回来了,也只会去自己喜欢的女人孩子那里,不会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母亲倒是时常能见到,但她带给她的,只有压力和打骂。
她必须要做到最好,必须要成为人人羡慕的孩子。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几岁就名满宁远县,靠着商户之女的身份与唐县令唯一的儿子订婚。
所有事情都必须要按照她的想法来做,但凡有一件完不成,迎接她的就是打骂。
如果打骂还不管用的话,就跪祠堂,不给吃喝,跪到晕厥才算完,连求饶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从没见过哪家的母亲是这么疼爱女儿的。
望女成凤的人也有,但像她这么惨的,她从没见过。
所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不是苏家的孩子……
她眨眼之间便说服了自己。
再看向其他人的时候,连眼中最后一丝情绪也掩饰了下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苏夫人还抱着那小姑娘泪眼汪汪呢。
小姑娘还有些害怕,被她紧紧的抱着,表情茫然失措。
但似乎是母女天性,她下意识的拍着苏夫人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场上众人早就炸了,万万没想到今日参加个宴会,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吃到了一个大瓜。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奴仆成群,做事严谨,很少会有孩子抱错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苏家的孩子身份有问题,他们都像是看了一场大戏。
苏青叶也听着唐元庆的解释。
这姑娘名叫苏梦雪,与她同岁。
或许应该说,她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苏夫人是在来宁远县的路上生了苏梦雪。
那天正巧遇上了大雨,马车滑了一下,就动了胎气。
他们没办法,只好就近找了一个尼姑庵,将孩子生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