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有薄茧的手指划着路书屏幕，具体小红点标记处大约还有240公里，阿法抬头望向悬挂的银河，决定先休息会儿再继续前进。

    k16将调配好的营养液丢了过来，经过他手的营养液糊糊总是莫名带着些甜味，适口性翻了不止一番。

    一边喝着，阿法心里开始计算起新人月剩余期限已过大半，按照她往常的习惯，这时候应该往回走。更何况跟着k16这个扫把星总是遇见些怪事儿。

    阿法此刻有些迷思，她看着银河将天空一分为二，不由得好奇这条银带子是否有尽头。转头望去，k16已经将休息舱收拾好，自己先躺了进去，开始玩着宠物机。宠物机的光将他脸照亮，像是一个青涩稚嫩的大学生，没有太多的烦恼。

    闲来无事，她将兜里的黑匣子摸出来，打开了投影，想看看这位虚拟队友在做什么。随着代表着数据的蓝色光源铺散开，安迪还在晃晃悠悠地走着。

    23号黑匣子的时间是不同步的，或许安迪此刻正走在阳光下，也有可能在黑夜中赶路。随着安迪走出十米范围内，虚空消失在了大陆之上。阿法手拎着黑匣子，也慢慢地跟着安迪的脚步。

    安迪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地去寻找一只变异棕熊呢？

    阿法有些不解，毕竟在这个星球上，对她来说，平稳地活下去才是第一要义。对于这位饿死鬼作家自杀行为，让她感到好奇。像是两种不同的物种在狭缝中相遇，不禁想要探索更多。

    她走出去不到十米，往回看了看。k16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休息舱外，抬头望着天。休息舱展露出微弱亮光，这让阿法感到安心。安迪此刻也停下脚步，席地坐下，又掏出了那本古老的笔记本，开始记录着什么。

    手里的那支笔应该快要没了墨水，安迪攥着笔甩了甩，一笔一画地写着：

    【营养浓缩还剩下三只，但我明白，这段孤独无畏的旅途即将迎来终点。我此时非常想念幼时母亲经常买给我的面包，发酵粉、小麦与黄油的碰撞让我怀念少年时光——那是为数不多的，作为我较为完整的时光。面包店在a城诺亚街，那是一条美好的街道，常年发散着食物的香气，而不是金属的锈味。那小麦面包只有梅菲斯特面包店在进行售卖，这也是我给那只小棕熊取的名字。

    或许我有些过于疲惫，视线被黑框虚影覆盖，应该是营养不足或是低血糖导致的。我甚至并不知道我此刻前行的方向是否是正确，但并不焦虑，我认为冥冥之中命运将会把我带到该去的地方。】

    阿法将黑匣子关闭。

    “k16，万一那只棕熊其实早就死掉了，或者说杀掉继承人的不是梅菲斯特呢？”

    “有可能，怎么？小组长不想陪饿死鬼散步了？”k16眼眸低垂着，看向阿法。

    “嗯……管他呢，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怎样！就当读了本荒诞小说。”

    “新手月过了一大半，等工时混满了。小组长什么打算？”

    阿法没料到k16会提这档子事，思索半晌：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啦！扔瓶酒给我。”

    一瓶罐装啤酒从天空划出一道弧线，与遥远的银河相得映彰，像是一条隐秘的弧线，链接着两个人。

    “小组长，人类会爱上一堆数据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疑问，阿法愣了愣。k16像是在自问，眼神并没有给到她，仅是抬头痴望着那条银线。

    拉开啤酒拉环，清脆的一声响动，让她难得地回忆起了过往。

    对于阿法来说，爱这个东西太过遥远陌生。她独自一人长大，没有亲人朋友或是伴侣，像是遍布1城的废旧机器，无人在意。她出身于1城的收容所，里面装满了孤苦无依的老人与孤儿，这也是高层与高级居民做面子工程，来彰显毒蛇慈善的地方。与其说是收容所，不如说是备用玩具。她的运气好，刚成年便被生物采集部门选了去，但她的舍友小鱼就没那么幸运，最后惨死在了医药实验上。

    还有唯一同她说过话的图奶奶，在她记忆中，那位脸上爬满皱纹、总是乐呵呵的老太婆好似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那收容所里，再也没人提及。

    阿法生下来便是残疾，被强制性安上了义肢，在青春期生长痛的时候，义肢挤压着她的骨头，像是千根针在扎，钻心的疼痛。

    她能记住这些疼痛与离别，但却记不清幸福的滋味。

    爱能给人幸福么？

    所以，爱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吧。”阿法将啤酒喝完，紧接着补了一句：“如果他能送我五箱啤酒的话。”

    她知道自己的回答偏了题，但也无能为力。作为情绪上的弱智，阿法不太愿意直面自己，毕竟这只会将她拉入更深的漩涡，随后下坠，摔得粉身碎骨。

    她感到疲惫，困倦袭击着她的灵魂。

    阿法钻进早已备好的休息舱，见舱门渐渐关闭，狭窄温暖的舱体将她包裹。

    在视线即将堕入黑暗之时，恍惚中看见长发至腰的k16嘴唇微启，似乎在说着什么。

    但她早已来不及辨别。

    第二天睡醒已是中午，赤星微闪，空气变得粘稠。

    阿法嗜睡，若不是k16将舱门强制性打开，这休眠舱可以变成她的棺材板。

    阿法坐在休眠舱内，眼神恹恹的，嘴里咕噜咕噜，正使用着口腔清洗剂。

    k16此刻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梳子来，细细地给她梳着头发。

    柔软的棕色棉花糖在一双大手下，变得蓬松且有造型。

    “差不多两小时就能到那地方。忙完后我们要不要顺路再去一趟a城，我还没去过呢。”阿法穿着骑行服，能隐约看见黑色下面隐藏的薄肌，线条凌厉。

    “都听小组长的。”k16笑盈盈，如同温顺的小保姆，正为自己的女主人梳妆打扮。

    “那就快些，我已经控制不住去a城找一家小酒馆，喝一杯鲜打啤酒咯！刚好把这玩意给二手出掉。”阿法摸出背包里装着的黑匣子，把玩了一下，随后又装了回去。

    “先把东西喝了。”k16递过装满浓稠营养液糊糊的水杯。

    阿法皱着眉头结果，一口气喝完，坐上了荣誉小马——自己那哼哧作响的小绿摩托车。

    并没有行驶许久，本是平坦的荒芜大陆渐渐有了起伏，线条是具有美感的，阿法有些愉悦，止不住左看右顾，恨不得凭空多出一朵花儿来。

    “距离定位距离还有二十公里……我们怎么找到那只熊？”阿法问道。

    “棕熊的领地意识非常强，至少50平方公里的范围，我们只需要杵在那儿，主人家自会找上门来。”虽说k16平时过于轻浮，但当他展露些许有用知识的时候，还是比较迷人的。

    “这东西就像是荒芜大陆的地雷，岂不是谁不小心踩进他攻击范围，一点就着了？”阿法瘪了瘪嘴，可真是西有悠悠鸟抄家，南有棕熊伏击，“扫描一旦完成，咱们就速速蹿上摩托车跑。我可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没事小组长，有我陪葬。”k16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此刻显得过于欠揍，但阿法好似已经慢慢习惯，跟着轻笑出声。

    当象征着自己的坐标点与那颗红色标记重合，阿法停下了车，看着周遭的环境，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新的地貌，起起伏伏的绵延小丘分散组合在一块，像是这颗星球最后的绝唱。被时间所刻下的褐色条纹均匀排布着，这让她想起了旧历读本所记载的一种乐谱。

    阿法与k16在这些自然“乐谱”的中间，显得如此渺小。两人坐了下来，静待着他们“猎物”找上门来。

    或许是感受到新加入的虚拟队员即将被迫离开队伍，阿法又将那黑匣子打开来。她其实非常好奇安迪是否有找到那棕熊，即使已经不重要，但是就算读一本难看至极的小说，再如何地痛苦，也得翻到结尾看看。

    k16同她并肩坐在地上，视线并没有聚焦于阿法与安迪，而是警惕地四处张望着。

    一路上，安迪除了第一次开黑匣子时有说过话——不停地重复着梅菲斯特。虽说听起来神经有些不正常，但确实，后续他的故事都是通过新闻与偷看他的日记所了解到的。这让阿法感觉像是在玩某种解谜游戏，成功通关后，会得到1100赛尔的奖励。

    此次的“游戏段落”有些许不同，与之前“玩法”好似有些不一致。

    此时的安迪没有继续他那无望的马拉松，也并没有坐下记录什么。

    而仅是站在数据圈的正中央，一声不吭，神色莫测地低垂着脑袋。

    阿法好奇地靠近，想看清他的面容，试图猜测一番他现在的处境。当她面对面地同安迪站在圈内，阿法微微仰头——只见那本就消瘦得令人产生恐怖谷效应的面庞颤抖，瞳孔放射得极大，干裂嘴唇不停地在念叨着什么。

    “怎么跟活见鬼了似的。”

    阿法俯身凑近，想要听清这家伙支离破碎的喃喃，但可惜那些音节像是咒语，低垂着的脑袋将那些碎字瓮在鼻腔里，叠加了一层滤镜。她无奈地瘪瘪嘴，放弃继续解谜，回过身子。

    但安迪一瞬抬起了头，惊恐地直视着前方，那眼神刺激着阿法——这家伙好似发现了她的存在一般。

    “你需要终止这段旅途。”安迪声音颤抖。

    “什么？”阿法情不自禁地回答着。

    “你一定要终止这段注定悲剧的旅途。一切都是假的……我们生存的这怪诞空间……所有都会化成灰烬。”

    “快离开，回到城市苟活也好，躲进树洞残存也行。快离开。”

    “终止这段旅途！”

    阿法听着安迪云里雾里的一番话，皱起了眉头。数据记录的人形不可能同她说话，她缓缓转过身子，想看一看安迪究竟在同谁讲话。

    但可惜，只有一片虚无的大陆。

    她只好向自己解释，安迪仅是疯了，毕竟独自一人面对这漫长且痛苦的旅途，就像是苦行僧。这使得她不由得感慨自己还有个长毛怪的陪伴。

    “小组长，我想你需要立刻回到我的身边。”k16轻轻说着，温柔的话语在空中传播进阿法的耳朵里，有些隔靴搔痒。

    “亲爱的梅菲斯特正离我们九米外偷看，并且他的状态与外貌有些过于……难以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