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16坐在死寂的休息舱旁边,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忠犬,双手抱着膝盖蜷缩着,黝黑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阿法正静静正躺在密闭的休息舱内,眉头不像是过去睡着时那般紧皱,金属制成的小腿消失不见,裸露出里面根根电线,脸上贴着还在渗血的纱布,遮住了左眼。如同被收纳好的残破棉花娃娃,白皙的皮肤更显病态。
荒芜大陆过于安静,风也不再作响,只能听见细微的抽噎。
“滴滴——”
休息舱传来提示声。
他缓缓直起身子,将头发束在脑后,探身向休息舱的显示面板,一只手覆盖在面板之上,读取着数据。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黝黑的眸子里滴落,砸在休息舱透明盖上。
【舱内人体生命体征平稳,颅内未有损伤……】
“幸好……幸好……”
k16将脸上泪痕抹去,看了眼并不遥远的城市群。他起身开始收拾散落在棕色土地上的物品,收纳进背包内,以及那朵折断的塞维花。
他打开监控平板,已然没有信号,没有任何信息可供读取。
按理来说,越靠近城市的地方,信号应该越强,但为什么……
a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阿法不忍疼痛地醒来时,她正被k16背着,朝着a城走去。
本是轻浮的长毛怪,此时背上背着她,胸前挂着一个黑色背包,衣服口袋也被揣得鼓鼓囊囊。
她忍不住想笑,却发现嗓子像是被血给糊住,难受得让她蹬了蹬腿。
“终于醒啦?小组长。”k16还是那么笑盈盈的。
“差点以为要死在这破地方……你先放我下来。”阿法不耐地扭了扭身子,想落地,却发现自己义肢只剩下半截。
“啊啊啊!我的四千五!怎么就折价一半儿了!该死……”
k16听着后面那家伙还在可惜自己那四千五便宜义肢,太阳穴气得突突跳。
“到了a城我给你换。”k16沉着脸,说着。
“那我要五千档的。”阿法狡黠地回复。
“一万的。”k16挑了挑眉。
“你说的!我想换成肉色,跟原生似的那种!”阿法欣喜地许着愿,搂着k16的手紧了紧。
“都行,不过得等我们到了地方再说。我怀疑a城出了什么事情,除了休息舱,因为信号消失别的设备全部失灵。”k16说。
阿法沉默不语,一般能让一整座城市失去信号的打击该是什么样的。
并且前几日他们翻阅新闻时,没有任何媒体提及a城,这非常奇怪。
a城像是消失在了这颗星球上。
脑子转动着,不由得让阿法又困倦起来,双眼控制不住地渐渐合上,身体被胸前传来的热量安慰,舒缓了些疼痛。
“睡吧……我会保护……”
迷迷糊糊地听见那性格大变的k16说着什么,嘴角止不住地扬起。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去,银河依旧挂在远处。
阿法正躺在休息舱内,但没有合上舱门,迷糊的视线让她误以为那银色绸缎带子掉了下来,伸手想要去将那带子扯下。
“小组长醒了?来喝点营养液。”k16探出脑袋,将营养液递了过来。
“嗯……”阿法费劲力气坐起身子,大口喝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感觉这白糊糊如此美味,更何况里面有甜味儿,比往常还要可口。
在她喝完,舔着嘴回味时,看见k16面色凝重地坐在一旁,欲言又止。
“有屁就快放,但是你要说些咯噔话就闭嘴睡觉。”阿法将空杯递了过去,止不住打趣。
“小组长,艺术都是残缺的……准确来说残缺的才是艺术,这留足了人类的想象空间,使得品味起来更是让观众欲罢不能。其次对于人生来说,没有十全十美的……”
“说正事。”阿法翻了个白眼。
k16紧抿着唇,打开监测平板的相机,递了过去,顺带补充说明:
“小组长,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美……嗯,最特别的女性,没有关系的,只是一道……”k16住了嘴,面对一个24岁的年轻女性,并且意外毁容,说没有关系、只是一道疤这种话真的太自私。
阿法疑惑地接过平板,看见自己面庞的一瞬间,反而没有k16想象的悲伤或是生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一道十厘米的划痕从左眼下侧延伸到下颌线,还未完全恢复,结的痂像是猩红的小蛇,攀附在白皙的脸上。阿法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疼痛让她倒吸一口气。
“小组长,我会给你找最好的修复膏的……哦对了!可以找人定制表皮覆盖上去……”k16轻声说着。
“这有什么,只不过是一道疤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我身上多了去了。”阿法瘪了瘪嘴,随手将平板递了过去。
“但这是在……”
“管他在哪里……但不得不说确实怪疼的,嘶!”阿法小心触碰着左脸的伤疤,怕k16不信,还顺便扯出了个笑容。
k16眼神不明,只好止住了话,伸手摸了摸阿法的脑袋。
“已经离a城不远了,明天还得赶路。我得再睡会儿,困。”阿法将k16伸出的手拍开,嘴里嘟囔着,重新躺回了休息舱,侧过身背对k16,闭上了双眼。
k16叹了口气,背靠着阿法的休息舱,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过一会儿,阿法睁开眼,看着舱内自己的倒影,摸了摸那道可怖伤口,一言不发。
第二天阿法早早便醒来,或许是她这两天睡得过久,今天的精神意外不错。阿法失去了左小腿,也没有什么能让她支撑站立的东西,只好独自一人沉默地坐在舱内,等待正在梳头的k16发现她。
这让她难受至极,从小到大她没有依靠过任何人,除了年幼时得让收容所工作人员教她走路,就算小时候拉裤兜里也是自己红着脸去厕所默默搓洗。但此刻的她却不得不接受k16的帮助,这非常难堪,更何况那人还是她的组员。
阿法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撑着脸。
“小组长怎么不叫我?”并没有一会儿,k16便注意到了她。
阿法依旧沉默着,过了半晌,才缓缓说出:
“腿坐麻了,嗓子也有点麻。”
这拙劣的借口听得她都想扇自己一耳光,不由得羞红了脸。
k16却大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让天上那几颗赤星都闪了一闪,眼角也噙着几滴水。
只见长毛怪将她扶了起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她背起,只是让阿法一只手撑着自己肩膀,保持平衡。
随后像是变魔术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怪异的“拐杖”——不知道什么时候k16把阿法断掉的小腿捡了回来,上面绑着一根摩托车前叉。
阿法愣了神,看着这根由自己腿与自己坐骑拼凑而成的拐杖,内心过于震撼。
“试试!我知道有点丑,但材料有限……”k16的狗尾巴又摇了起来。
“哪儿丑了!”阿法连忙反驳道,毕竟这些都是她最重要的东西拼凑来的,怎么能说他们丑!但又看了看这整体效果,说好看确实也过于违心。
阿法红着脸接过,思考着如何才能精准地夸赞这个怪东西,半晌,默默补充道:
“这……这叫特别。”阿法尝试着将自己一些重心转移到这“第三只腿”上,结果意外地好用!
心里不由得雀跃:不愧是本人原装拼接的!
尝试着走了几步,习惯后,阿法面对同样愉悦的k16:“谢谢。”
其实阿法经常对k16说谢谢,但几乎都是出言讽刺。若要是真的深究起来,阿法对k16真正地说声谢谢的情况少之又少……哦不,还有一次是这家伙送了自己一朵塞维花。
阿法环顾着四周,有些急切。但很快她便发现了,那朵塞维花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黑色背包上。
只不过这句谢谢更是与别的不同,里面夹杂了太多别的情绪,有死而复生的庆幸,有对于生活不易的感慨,当然也不止这些……毕竟还有些更复杂更奇妙的,让她叫不出名来。
不过她也深刻地感知到,自己对于k16的需要,甚至她开始对未来第一次有了实感的幻想。
阿法用拐杖杵了杵地,发出嘣嘣声,像是新篇章的号角。
“出发吧,k16组员!”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为了照顾到阿法断掉的腿。本就漫长的徒步,再加上k16这长毛怪全程碎嘴攻击更是难熬:
“小组长!你慢点!别摔了!”
“别别别!这个给我背,你本来就瘸着的,背包会导致重心更不稳定。”
“要不我还是背你吧,我怕小组长摔了……”
“喝点营养液再出发?”
“小组长休息会儿吧!”
“小组长!我认为你需要进休息舱睡会儿午觉,休息舱已经备好了。”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别妄想着踹我,你会失衡摔地上的!”
“……”
阿法杵着拐杖本就心烦意乱,加上名为k16的死蚊子不停嗡嗡嗡,整个人憋得脸通红。
这下好了,打也打不着,骂也骂不得。
彻底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