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伥

    噗通一声,商止一头扎进水里。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是不是她都不能死在自己面前。

    河面仍旧火光四照,在水下还能勉强视物。

    四处张望的时候,从幽暗的水底游出一个人来。

    司韫头上的帷帽已经不见,黑色的发丝随着游水的动作舞动,身姿曼妙灵动,一只手上还拿着他的剑。

    光线昏黄,那双眼睛清澈幽深正看向他。

    商止往下游,来到她的身边,扣住她的手欲要往上。

    司韫竖起食指指了指上方,随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二人动作缓慢的往上游。

    “商玄知,你在哪……”

    “商玄知,我害怕……”

    林子叶不敢靠水,商玄知下去那么久他心里瘆得慌,抱着剑大喊大叫。

    商止扣住司韫的手猛的收紧,眼含怒气的望着头顶。

    “啊……商玄知救我……”

    上面传来林子叶的声音,船身剧烈的晃动。

    一滴两滴,鲜红的液体从船边低落,落在水面宛如一朵曼珠沙华,很快染红大片水面。

    商止不得多想,拉着司韫直接浮出水面。

    爬上船却不见林子叶的踪迹,就连渡使的尸骨也消失殆尽。

    “怎么回事?”商止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开口问道。

    方才在水下憋了很久的气,司韫还在缓着,听到他的质问声不怒反笑:“你问我我问谁?刚才我可一直在水下。”

    商止步步紧逼:“那邪物拖你下水你却能全身而退?还有方才为什么阻止我出水?”

    司韫撩开贴在脸上的湿发,一脸无所谓的看着他:“别着急嘛,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她把剑递给他,自顾自的说:“刚才被拖下水时拿了你的剑,不然我也不能活着上来。”

    商止面无表情的接过剑。

    被灭的花灯再次燃了起来,船上的血迹已然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司韫拿起船桨,冲他扬了扬头:“想活着出去就快来划。”

    商止冷哼一声,坐在她的身侧。

    她朱唇轻启:“你那个朋友好生聒噪,如今倒是安静多了。”

    司韫偷偷瞥他一眼,只见商止面无表情,看不出一丝情感波动。

    司韫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来,眼神冰冷可怕,狐疑道:“方才听他唤你商玄知?”

    商止划船的手一顿,侧头看她,暖光照在她的脸上,肤若凝脂并无瑕疵,轮廓温润柔和,嘴角微微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嗯。”他收回目光,低声回应。

    司韫转回头的瞬间笑容落了下来,眼神晦涩。

    商止试探性问道:“你可有法子寻回我朋友?”

    湿漉漉的眼神看向她。

    司韫嗤笑一声:“我有什么法子,如今我们都自身难保了。”

    这水道错综复杂,鬼市里又鱼目混杂,走错了道不知道能不能活着。

    商止紧抿着唇不再说话,二人合力将船划到更深处。

    “商玄知……”

    林子叶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商止欲要回过头却被司韫摁了回去。

    只见司韫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别回应。”

    看着她,商止心中的邪恶升起,如果他真的回头被这江伥蛊惑会如何。

    像是听不到司韫的告诫,迅速扭回头。

    林子叶手攀住一块突起的岩块,半边身子浸在水里,头发覆面。

    “商玄知……”林子叶又喊了一声。

    “你先在那里待着,我这就过去。”商止故作焦灼道。

    司韫眉头一皱,低低的骂了一声:“蠢货。”

    “你要去自己去。”司韫愠怒道,拿起水中漂浮的花灯,另一手将长鞭往上抛,用力扯了两下确认稳固后借力往上而去。

    这么多年,看来他也没什么成长。

    商止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唉你……”

    见司韫头也不回的走了,商止无奈只好自己一人将船调转。

    “商玄知……”林子叶又唤了一声,声音在空洞安静的洞腔回荡,显得异常空灵。

    他笃定,若真是她定不会弃他于不顾,于是高声冲着林子叶喊道:“别喊了,我这就过来。”

    船慢慢的靠近林子叶,商止伸出一只手,满脸认真地说道:“快捉住我的手。”

    林子叶不为所动,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露出一双眼,眼眶周围红的像是涂了一层胭脂,再往下看脖子处白的要命。

    商止似是才反应过来,收回伸出的手,他敛眸,脸色阴沉:“你不是林子叶。”

    林子叶歪着头,露出大半张浮肿的脸,眼下有一条血痕,他看着商止好一会,咧开嘴笑。

    船身剧烈的摇摆,林子叶的身子慢慢从水里升起直至站立于水面,像是看猎物一样看着商止,嘴里反复念着他的名字。

    商止一手拿着剑,另一只手紧紧扣住船身,一脸防备的看着它。

    因为过度用力,握着剑的手突出泛白的骨节,愤怒的说道:“你把林子叶弄到哪里去了?”

    心里的不安升腾,总觉得身后有股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面前又是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洞腔:“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

    不过眨眼的瞬间,它就来到了商止的面前,浑浊的瞳孔对上他的眼,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商止面色惊恐的看着它,眼里却是波澜不惊。

    江伥的手缓慢抬起,落在商止的脸上,“这张脸很快就是我的了。”

    它说话的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商止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憋着气将头偏过一边。

    察觉到身后那股视线并没有离开,握着剑的手慢慢松开,像是中了迷药,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哐当一声剑落在地上。

    “林子叶”张开手将商止整个人环抱在怀里,正准备拉着他进水。

    一张黄色符纸精准的贴在它的额头上,锥心刺骨的痛让它松开商止,撕心裂肺的惊叫。

    司韫稳稳接住他,将他放在船板上,叹了口气:“早说让你别过来,非让这江伥摆你一道。”

    江伥忍着痛将头上的符纸扯下,将它撕碎。

    司韫波澜不惊的看着它的动作,眼神逐渐染上疯狂:“徒手撕符,你的道行确实挺高,想必吃了不少人吧?”

    商止只觉得四周吵闹,使劲睁开双眼,看到司韫背对着他。

    他虚弱开口:“你……”

    司韫睨了他一眼,手一扬,细小的粉末飞出,商止只觉得眼皮沉重,不出一会又晕了过去。

    “我劝你少管闲事。”江伥整张脸阴森怖人,它定定的看着她,咬牙切齿道。

    司韫看着江伥扯出一抹微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也不想管啊,但是他是商玄知,他的事我管定了。”

    江伥张开手,河水慢慢浮在半空,将整艘船包围起来,它的身子往后退隐入水里。

    司韫看着它消失的方向,右手抬起在空中划出“聻”手腕转动将它推了出去。

    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无数双手从水里伸出来,有些肉还未脱落,露出森森白骨,曲着手掌朝着船袭来。

    “死性不改。”司韫眉头微动,脸色愠怒,低喝一声。

    咬破指尖将挤出的鲜血滴入水中,双手迅速结印,随即握成轮形慢慢收紧,朱唇轻启:“吾上泰山,谒见老黄君,教我杀鬼,语我神才……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一股灵气自脚底向四周散去,将那些手全部震碎,浮在四周的水瞬间落了回去,只听到手骨入水的声音。

    江伥的身子慢慢浮出水面,阴沉凶狠的目光落在司韫的身上,恶狠狠道:“今日本想只取他性命,如今你也是要活不到明天了。”

    司韫面无波澜的看着它,心中盘算着迷药的药劲差不多该过了。

    她对着江伥抬起手,猛的收拢,江伥双手迅速抬起紧紧掐住自己的喉咙,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看。

    “你真是太吵了。”司韫敛眸,低沉着声音。

    随即握紧拳头,江伥惊叫一声,整个身子在水面爆开,瞬间如水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道炁从水底直冲而上,击中船身,砰的一声巨响,整艘船慢慢四分五裂。

    商止整个腰身浸入水中,整个头无力的歪向一边。

    司韫迅速拉起他的手,防止他沉入水中,眼见木板将要沉下,她将商止放在木板上,自己跳下水,浮出半个脑袋慢慢的推着他前进。

    她掏出袖兜里的竹节,用力的摇晃,焦急唤了声:“罔象。”

    过了好一会仍不见回应,司韫无奈,只好收起来,推着他向前游去。

    看着他沉沉昏睡过去的面孔,司韫叹了口气,开玩笑的语气说笑:“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不成长起来。”

    光线昏暗,她没瞧见商止颤抖的指间,和他胸前一滞的呼吸。

    好在没过多久,司韫发现不远处有个可以落脚的平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上岸。

    蹲在商止的面前,歪着头不解的看着他,按理来说这迷药的药效早就过了,没道理现在还不醒。

    她掐了掐商止的人中穴不见反应,又试着掐了掐他的合谷穴,观察了一会仍不见有动静。

    她索性不理了,坐在他的身旁,端详着与主人相似的面容,思绪如潮,红着眼扭过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低喃吟语:“这些年,你还记得她吗?”

    心口一阵刺痛,她拧着眉摸索腰间挂着的药瓶,却摸了一手空,那药瓶应该是打斗的时候被弄丢了。

    人倒霉的时候,连想个人都是痛的。

    她往旁边爬了爬,蜷成一团缩在角落,眉头紧锁,额上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

    “我不想了……我不想了……”眼泪掉下来,她低声呜咽。

    过往在脑中重复闪过,是那人的记忆,犹如潮水般袭来,整颗心牵动着全身,像是被人生生撕裂开。

    商止微微睁开一条缝,侧着头看着她浑身哆嗦的样子,犹豫了许久,他轻咳了一声。

    司韫猛的抬起头,脸上闪过惊恐,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紧紧咬住下唇。

    直到生生将那刺痛忍过去,她身子瘫软,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喘着气,唇瓣还是止不住的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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