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抓住了夏末的尾巴，南方的热意尚未消散。

    夏日的清晨，微风裹杂了一丝清凉，拂过街道又穿小巷，给所及之处带去一片新鲜快意。

    芜京这座城里，附中的存在感颇高，新生的誓词在开学典礼上传开，饶是路过的人都会隔着围墙多看几眼。

    高个少年站在舞台左侧发言席前，身姿笔挺，目光淡然，尽显掌控全场的游刃有余，显然他对这种事情手到拈来。

    发言人声线偏低冷，他低头看眼稿子，再抬头时嘴角拉开个微小的弧度，尾音上扬时带着莫名的缱绻，“很荣幸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发言……”

    临时向人借的校服意外合身，最上一颗扣子被规矩地扣好，极衬这般健瘦挺拔的人。

    没过多久，发言人只手撑上发言席的侧棱，身体微躬，蓝白衣袖晃动下的小臂挺健有力，另一只手随手抬起来摆弄了一下话筒的朝向。

    而直筒裤下的两条长腿无处安放般的，魏嘉序右脚稍抬，踩上发言席的木质梯槛。

    正面看他依旧是端正得体的模样，小动作并未惹人注意，但占据斜后方视角的领导看得一清二楚，好不乐意。

    “你小子能不能给我站好了！”趁发言停顿的间隙，刘舸一声憋着火，旁边坐的主任被他这一喊反倒是笑容更甚。

    严师好啊。

    …闻言，魏嘉序收了腿，脊背挺直，搭在一旁的手也收回来，挺拓深邃的眉眼给他平添上一丝矜贵。

    “相信在座的各位之所以相聚，绝非凭借一朝的运气……”说到这里，魏嘉序似乎来了些兴致，一道轻低的笑声透过音箱传入听者耳中。

    “那么，往后就请大家尽情切磋。”

    人抬眼扫了眼台下的班级，那股恣意和张扬从骨子里破出，话却是谦虚，“抓住机会，争取——下次换你来发言。”

    太阳悄升，无人可洞见的光影下，魏嘉序又笑了下。

    芜京市地处沿海发达城市群，教育资源雄厚，一方富庶的沃土造就了芜京大学附属中学，一所美名远扬全国的重高。

    附中每年面向全市范围招揽尖子生，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何况十六七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大家心里门清，魏嘉序美其名曰“切磋”，倒显得谦逊委婉。

    可他整个人看上去又属狂妄，话与高傲者的姿态背道而驰，人群里溢出私语。

    “挺敢说啊别下次真换人了”

    “行啊下次换我！”

    “你们没听出来这是嚣张说法吗……”

    “好帅啊在说什么听不懂”

    “……”

    话题一转，魏嘉序开始分享学习心得，实际是网上东拼西凑来的几段，最后作结，“学习方法，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我还是建议大家自行摸索，我说的不作数。”

    “噗嗤”，没个正形坐台下的江樾差点把刚入喉的汽水喷出，笑意不加掩饰。

    江樾顺手捞过旁边的哥们，直指舞台，“这么大的舞台好歹演一下啊哥哥。”

    那人也笑两下，“别，我们市第一还是够权威的。”

    ……

    阳光渐烈，正对舞台，魏嘉序虚睁着眼。

    几秒钟后的再次开口，他话里拂去倦意，铿然有声：“接下来的日子，关关难过关关过，祝大家好运。”

    “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鞠躬后起身，魏嘉序敛了笑，阳光给人周身镀了层金，抻着少年眉眼里不拘的傲气。

    这场讲话持续得并不久，但或许能够给在场各位带去一份力量，人群的掌声热烈迸发。

    抓起稿子迈步下台，魏嘉序无心去听主持人cue的下一个流程。

    绕到了方阵最后方，这才拐回到自己班上，感受到周围其他班的人频频注视，他无心顾及，后仰靠上椅背，长腿随意敞着，回应打趣的江樾。

    魏嘉序嗤笑，直言：“一般吧，别太崇拜。”

    江樾，“我有？”

    四班方阵右邻五班，阮听夏坐在队伍靠右，脑袋转向斜后方，想再一睹新生代表容颜，但见他正侧身看同学手里的卷子，只留下棱角分明的优越侧脸。

    作罢，阮听夏回过头，班级里有窃窃私语声，她听到不少提及魏嘉序的话。

    转身扒拉着周苡澄的胳膊，趴低脑袋偷摸说：“你有没有觉得，刚才发言的人，好帅。”

    周苡澄连忙应：“我早就说！就我前两天跟你讲的”，开学当天她就撞见了年级里有么一这号人，回头记起来就跟阮听夏提了一次。

    她有点没想到，今天再见魏嘉序作为新生代表发言，发现那人好看的皮囊之下竟是过人的智慧，按理说这种概率其实挺小的。

    ……

    话题到这，周苡澄没忍住地给阮听夏科普。

    人是以前二中的风云人物，放校园墙一投就多少都能知道点。

    魏嘉序中考全市第一考进附中，前不久还抽空拿了个青科赛一等奖，要不是家庭原因，加上附中领导费了大力做动员工作，估计二中那边怎么也不肯放人过来。

    阮听夏啊一声，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好厉害。”

    阮听夏慕强，美其名曰，现在的同学，未来的人脉，可对方强的太超过也会让她短暂性地气恼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得了，你也不赖。”周苡澄胳膊怼了怼身旁的人，她不懂这个从小到大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哪里来的落差感。

    美好的事物到底是让人难以忽视，人也一样。

    典礼后半段，阮听夏还是会有意无意扫过那人所在的方向，自以为隔着一断距离不会被发现。

    谁料下一秒那人无预兆地转头。

    魏嘉序撩起眼皮往这边看一眼，乌黑眸色里藏着探究的意味，英挺的眉骨给眼周投下阴翳，阮听夏无处遁形，忙将视线若无其事地扫向别处，不由得坐直了掩饰慌张。

    江樾又凑过来，魏嘉序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跟学校里的女生无意中对视这种情况已经太多次，手肘蹭江樾示意他坐好。

    -

    开学典礼因为高年级的开学考推迟了几天，之后紧接着是初高一的军训。

    两个年级的校服和军训服已经被送到室内体育馆，需要各班派班长带人去领，广播通知来得很及时。

    阮听夏去办公室拿了身高对照表，随后就回班级组织了同学。

    九月入秋，来自盛夏的积温却很高，阮听夏随手蹭了下脸颊的汗，峨眉轻皱，视线朝前，企图把校园一眼望到头。

    高中部和初中部相距远，以前没在意，等阮听夏上了高中，才觉附中太大了，还有，为什么把高中部和室内体育馆隔那么远。

    算了。

    班里男生偏多，本身就如烈日般，你追我跳，闹声此起彼伏，躁得像是要飞起，阮听夏无言，默默跟人拉开距离。

    她再四处看看，几秒钟后才注意有人已经走到了自己前面。

    眼眸微亮，阮听夏小跑到最前的高个子男生身边，“嘿”了一声，很快地喊出口，“陈纪昭。”

    男生正低头敲键盘，手背青筋突出分明，阮听夏好奇道：“你在玩什么？”

    陈纪昭被这道俏皮的问候惊扰，下意识把手机往另一侧偏，笑意堪堪，“你猜。”

    …她没打算偷看的，阮听夏轻轻地“嘁”一声，正过身，“我才不想知道呢。”

    “最好是。”陈纪昭不在意，视线依旧放在手机屏幕上。

    “哦。”但不好意思，阮听夏她又想说了，“哎呀你不要走路看手机了吧，对眼睛多不好。”

    陈纪昭抬头看一眼方向又低下，语气不羁，“放心，裸眼5.2。”

    “哇”，阮听夏很配合地回应，而后眉眼弯弯，“好巧，我也差不多。”

    话落，陈纪昭这才抬头瞧一眼她，见她跟自己对视的眼里漾着笑意。

    陈纪昭无意回想起，从开学认识的几天以来，她似乎总是心情不错，眼下，仿佛连带周身闷热的空气都被感染得通畅了。

    陈纪昭嘴角扯出弧度，柳叶眼尾微扬，嘴上意思一下，“那你真棒？”

    “谢谢——”尾音拉长，阮听夏笑着应下，偏她漂亮乖巧，这般装模作样很难让人反感。

    随后就见阮听夏溜到了一边，傍着花坛走，陈纪昭没再多说。

    附中绿化做得极好，树荫遮盖住了小道，古树叶间投下点点斑驳的光影，与花坛里新栽培的绿植交织。

    ccd相机不在身上，阮听夏只得掏出手机，记录下今日她眼中的世界，为每月的朋友圈攒素材。

    -

    终于到场馆门口，阮听夏排在人群后面，班里的同学跟着后边站，晃眼间看到的身影觉得熟悉。

    阮听夏往旁边挪动，想看得更清些。

    确定了是先前注意到的人，那点被阳光浸晒出的乏累逐渐化成一丝激动，“诶呀。”

    阮听夏后退一步，手肘碰了碰陈纪昭，示意他顺着自己的视线看过去，“你们男生会觉得他帅吗？”

    只见陈纪昭看完，唇角微勾，话倒不难听，“他啊，帅啊，怎么不帅。”

    嘴上是这么说，阮听夏总觉得他别有一番意思，像好哥们之间故意揶揄的，不过那“帅“又是客观的合理的。

    还没开口，陈纪昭就把问题抛了回来，他把手机揣进裤兜，笑着瞧她，“你们女生都这么觉着？”

    阮听夏一听他问到了点子上，破为激动，“别人不知道，但我愿称之为dreamboat！”

    陈纪昭：！？………

    好在阮听夏并不完全无所收敛，音量不算大。

    足足一秒钟，阮听夏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词有不妥，丢脸了。

    紧急形象管理，阮听夏连忙恢复成没什么情绪的神色，唇瓣紧抿，试图营造说话人不是自己的假象。

    陈纪昭被她这副灵动的样子逗得发笑，阮听夏没什么攻击力地瞪他，“啊—不是，我的意思是charm，有charm。”

    陈纪昭听她字正腔圆的补救，更好笑了，点头，“啊什么？好，举报了，回去就告诉温老师。”

    他眯了眯眼，没想到阮听夏这样看着温软乖巧的女生会把少女心思直白坦露，或者早该知道的，她只是长得乖静，实际还挺能闹腾的。

    “不准，我说着玩儿的，这你都信。”阮听夏语气故意放重，她在家可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单纯小女孩形象。

    ……夸张了。

    但这么不务正业的想法也不能被温女士知道。

    陈纪昭无奈笑笑，语气悠悠：“好的呢。”

    后再朝魏嘉序的方向看了一眼，陈纪昭想，这家伙，芳心纵火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