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阿姨的丈夫托关系给蒲菁找了所私立的疗养院。
疗养院位于远尘绝世的一座景区山的半山腰,空气清新,没有喧嚣的城市霓虹,有的只是宁静和绿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绿的广袤森林。
正式搬进去后,蒲承叙给蒲菁的病房置办了很多装饰品,致力于把病房打造成一个温暖的港湾,他甚至还给蒲菁找来两只小熊布偶,说它们可以陪着蒲菁;尹莉川跟丈夫常来这附近爬山,顺道就会来探望蒲菁,每次都会带来一个在景区买的小盆栽,陆陆续续地,细小的生命力摆满了蒲菁的窗前。
在他们的陪伴下,蒲菁更有动力治病:检查、吃药、散步、心理诊疗,日复一日地与自己的创伤和解。
她刚到疗养院时仍然天天做梦,有时梦到蒲颂,有时是美臻,有时是两人交替出现,搅得她的梦境始终无法清静。
后来蒲菁按照医生的治疗方案去治疗,药物加上睡前冥想、白天到植物密集的地方进行光合作用。
渐渐地,她的梦少了。
最后一次梦到他们俩,是有在一次在太阳底下打了个盹。就着泥土跟树木的芬芳,她又一次进入梦里去划船,她奋力地划呀划,一点点向岸边靠近,终于抵达岸边后,蒲颂站在岸上朝她伸出手把她拉上了岸。
她跟蒲颂正在岸边席地而坐,美臻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手里拎着拿来两壶老酒,变戏法一样从大衣兜里掏出三个小酒杯。
他们三人就着海风喝完两壶酒,剩最后一口时,蒲颂将杯中的酒酹向湖里,嘱咐着:“小菁,以后可以不用再想我们了。”
美臻俯身拍了拍蒲菁的头:“听到了吧,你哥都发话了,”,她温柔地将蒲颂的话重复一遍,“以后不用再想我们了”。
蒲菁愣愣地点头,像是告别一样地朝他们挥着手。
顷刻间,远处悬于湖心上方的那枚月亮摇摇晃晃着轰然破碎,碎片洄入湖中消失不见,太阳从云层中撕开一个口子,显现出来的蓝天是从未有过的安详静谧。
蒲菁醒来时,脸颊挂满了泪,正想拿纸巾擦掉,低头一看,身上多了件不属于她的外套,凑近一嗅,上面的洗衣液气味是她以往日复一日使用过的。蒲菁心口鼓面一样澎湃,眼睛左右追寻却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蒲菁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见过由淳了。
自从上次在病房说了分手后,她没再见过由淳。她把手机里关于他的一切都删除了,怕自己某天控制不住会给他发去消息,怕因此惊扰到他。
刚到疗养院时,蒲菁常常在偷偷翻看她跟由淳的婚纱照,常常不知觉就弄湿了枕头。
到某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要再把他困在回忆里。
结果第二天她就收到了市区内跑腿小哥给她送来的新鲜草莓,草莓冰糖葫芦和草莓蛋糕,那时正值草莓季,水果当中她最喜欢草莓,蛋糕店跟糖葫芦店都是她跟某人一起去吃过的……
起初蒲菁还疑惑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位置的,后来看到蒲承叙躲闪的眼神才知道是出了内鬼。
此后又多了许多跑腿物件,天热到极致时是柠檬茶,降温了是崭新的围巾跟袜子,天气预报说要下雨,那么送来的就是耳塞。
蒲菁不可置否地看着这些物件,幸福在她心头疯狂涌动,稍一转瞬就是不安了。可她多贪恋这仅有的幸福,所以怀揣着不安一一照单收下。
每次的跑腿小哥都碰巧是同一个人,蒲菁问起才知道他承包了这一片疗养院,他憨厚地笑着解释:“我女儿心脏不太好需要做手术,这不想多挣点嘛。”
一来二回蒲菁跟他熟识了起来,得知他姓薛,他的女儿叫薛培真,今年十一岁。
蒲菁听到薛培真这个名字当场愣神了许久。
薛大哥某次送来物件的时候,给蒲菁带来了一个他女儿亲手织的小兔子挂件。
“蒲小姐,上次送的草莓跟围巾我女儿特别喜欢,她想着要回报您,就自己亲手做了这个小玩意送给你。”薛大哥看蒲菁对着小挂件爱不释手的模样,解释道,“我女儿特别喜欢兔子,兔子也是做得最好的。”
蒲菁更惊讶了:“好巧啊,我就是属兔的,小动物当中也最喜欢兔子。薛大哥,我跟你女儿真有缘。”
蒲菁现在对那个未曾见过面的小女孩的好感越发满得如滔滔江水,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快速说道:“薛大哥,我想给你女儿写一封信,麻烦你替我转交给她。”
之后,蒲菁每日期盼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薛培真没让她等多久,给她回了一封信:
“小蒲姐姐,很感激你让我爸捎给我那些东西,你的善举像一道暖阳照耀着我,让我的步伐越发轻盈。听我爸说你也在住院,诚心祝愿你早日康复。”
蒲菁看着信思忖了良久,待回信时,在信封里附赠了一叠现金。
王乃霞听后满脸不赞同:“你跟那个女孩都没见过面,就听她爸的一面之词,是不是真病了都不一定呢。”
蒲菁毫不在乎:“如果是真的,那我这笔钱就可以算是雪中送炭,要是假的,薛大哥以后也可以轻松一点,不用那么辛苦争分夺秒地跑来跑去。”
结果蒲菁接连一个月都没有再见过他了,给她送东西的跑腿小哥也换了一个人。
王乃霞啧啧摇头,指责蒲菁起来就更加振振有词了,蒲菁闻言总是浅笑着不予回应,王乃霞自讨没趣,悻悻然随她去了。
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薛大哥带着薛培真来病房探望蒲菁。
不等薛大哥开口,薛培真径直跑向在病床上看书的蒲菁,甜甜地叫人:“小蒲姐姐~”
薛培真如蒲菁想象的一样,是很乖巧漂亮的小女孩,扎着两条高高的马尾辫,大大的眼睛充满着灵气。
薛大哥感激得差点老泪纵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说蒲菁的那笔钱救了他们家。
蒲菁不自在地起身要给他们倒水,薛培真不期然地出现在她身旁将她抱住,摸着她的头说道:“小蒲姐姐,你一定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
蒲菁在病房配备的电视上看到沈念南了。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是很久,蒲菁看见他化着精致的妆容对着镜头唱唱跳跳,竟然只剩下看到熟人的激动。
蒲菁闲来无事就追上了这档节目。
沈念南镜头蛮多的,蒲菁认为这勉强能算是他凭着长相跟唱歌实力脱颖而出,且屡次排名他都能在上百人里挤身前五。
直到后来爆出来他的家事。
蒲菁主动联系了他,说想见他;他答应得也很快,说等他这两天节目录完了就过来。
他出现在病房的时候,戴着宽帽檐的黑色渔夫帽跟口罩,已然星派十足。
蒲菁请他喝自己新斟出来的普洱茶,他局促地猛喝了一口,被烫得够呛。
蒲菁给他倒了杯凉水后朝他眨了眨眼睛:“沈念南,我很好奇,你最终的出道夜是排第几名出道的?”
“第三名……”沈念南在蒲菁面前已全然不见了往日的神采,小心翼翼地反问,“你有看我的那个节目吗?”
“看了,我吃饱了没事干就在网上给你投票呢。”
沈念南有些手足无措:“你……你不怪我了吗?”
蒲菁望着窗外,豁达地摇了摇头:“不怪了,连你爸都不怪了。我在这里想了很多,带着仇恨只会让我一直困在过去,你爸已经死了,而最近爆出来的事又多少影响了你的星途,这在某一种程度上也算是报应了。我哥已经死了,我无论再怎么恨你们,他都回不来了。我不该再为打翻的牛奶哭泣,所以我不恨了,沈念南,我原谅你了。”
沈念南脸上的震惊还仍未散去,蒲菁接着狡黠地向他打探八卦:“对了,你们那个导师真的跟xx是一对吗?”
提起这个,沈念南也来了兴致:“假的,炒作而已……”
吃了许久沈念南分享出来的一手瓜,蒲菁心满意足地重新给他斟了一壶茶:“爆出来你家里的那些事,对你的工作会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应该不会。我签的那个公司很大概率会保我的,他们前面给我投了那么多资源,不会舍得就这样放弃我的。”
“那就行。”
沈念南装作不经意地在病房内左右张望:“咦,你那个男朋友呢?”
“分了,”蒲菁淡淡地解释,“我不想拖累他。”
沈念南脸上再一次闪过惊讶:“你的情况我在网上看到了,我很抱歉……”
蒲菁笑了笑:“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你现在情况应该比较稳定了吧?我看你现在都很健康的样子。”
“嗯,”蒲菁伸了个懒腰,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医生说我下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沈念南发现蒲菁不再像从前那样拘谨,她像是卸下沉重包裹的骆驼,整个人变得轻盈洒脱。
沈念南由衷道:“挺不错的,恭喜你顺利走出阴霾。”
“别光恭喜,你也可以做出点实际的行动来祝贺我。”
“比如?”
“当然是你擅长的……剪头发啦。”蒲菁扒拉了两下自己及腰的长发,“我想剪很久了。”
“好,没问题。”
沈念南准备要走的时候,碰上了徐阿姨来看蒲菁,徐阿姨看到沈念南也是喜欢得不行,他走后羡慕地感慨:“小菁啊,怎么你身边的男人都这么帅啊。”
蒲菁笑而不语,要是她知道沈念南的另一层身份,说不定就不会觉得他长得帅了。
*
蒲菁不太记得自己究竟在疗养院待了多久,时间在药物的作用下,让她脑子变得混沌。
她记得应该很久了,病房的窗边栽种着一株木棉树,原本还绿油油的全无征兆,但现在看去已经挂满红色鲜艳的木棉花了。
听闻这几日有一场红色预警的暴雨将至,怕雨过就看不到这一抹鲜红,蒲菁便更加愿意花时间看它。
常常是王乃霞给她送完饭的午后,王乃霞躺在病房的桌子小憩,而蒲菁就望着树出神遐想。
天蓝悠悠的,涣散的云朵在天空迅速变换各种形状。
王乃霞睡醒,看到蒲菁仍望着窗外,没说什么,只是也望着蒲菁,眼里复杂晦涩,眼眶里盈满的水雾让蒲菁也不由得受了感染,于是蒲菁只好赶人,说天变色了,暴雨要来了,让王乃霞早点回去。
王乃霞走后,天色加剧速度阴沉,木棉树被风吹得剧烈摇晃了一回接着一回,终于,风不动了,雨来了。
先是拍在玻璃上,再是轰然大下。
蒲菁戴上耳塞,就着这场暴雨好好地睡了一觉,等她睡醒,天空已经变得澄澈明亮,雨不似原先那样暴烈。
蒲菁预感,彩虹应该就要出现了。
她走到窗边,隔着水雾与这银帘似的雨再次重逢,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在同样的雨里遇见了一个撑着墨绿色雨伞的少年,那少年眉眼弯弯,笑容如泉水清冽。
恍惚中,蒲菁看见楼下真的出现一把撑开的墨绿色雨伞,而伞微微往后仰,记忆中的少年朝着蒲菁弯起眉眼。
不远处,悄然显现出来的雌雄双虹正在将原先晦暗的天空彻底驱散,蒲菁看了眼楼下的人,抬眸对着彩虹暗自许愿:
“愿我们往后的日子惟有美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