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接他的话，只剩下外面三叶桨翻搅空气“轰隆隆”的声音，所有人都看着肖页。
β突然大声道：“都别问他，不能问他！他们肯定是问了名字就会，就......”
肖页微微歪头疑惑：“为什么不能问我名字？你们不想认识我吗？可是我想认识你们。”
肖页对着α：“你的名字是α。” 然后转向β：“你的名字是β。” 又转向其他人：“那你们的名字是什么呢？”
β似乎想抓住α的胳膊，但在碰到前紧急停下，抓住另一个人的胳膊大声喊着：“完了，老大，他知道咱们俩的名字了，你是不在乎了，可怜我的一世清白啊。”
被抓住的那个人类拍了拍β的背说：“没事啊，β，你又不真叫这个，怕什么。”
肖页又问：“为什么不真叫......” 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人打断：“α，他是间谍！他是想套出我们的真名！这么隐蔽的反向审问！肯定是M基地区的军事间谍，那些佣兵是不是故意丢下他的！这是深入敌营啊。”
肖页又被打断了，他觉得这些人类好吵。
今天之前，他在培养舱里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多人类说话，还有那个埃布尔曾经告诉他叫做“枪”的东西更吵，每按一下似乎都能震的肖页从树枝上掉下来。
所以他真的掉下来了，原来是因为这个东西！
“你们好吵，不要说话了，不要按枪，我不要知道你们的名字了。”肖页对着这群吵闹的人类说道。
肖页不想和这些人类说话了，茉莉是死在间谍枪下的，虽然肖页没有见过茉莉，也不怎么知道埃布尔所说的死亡是什么，但因为埃布尔每次说起来都会沉默发呆，肖页一直不喜欢‘间谍’这个词。
肖页又一次转过头对α说：“你是我今天独一无二认识的人。”
然后肖页不再理这群人类，向后靠着闭上眼睛。
β：“我靠，他，独一无二是这么用的吗？老大你......不是，我是想说，他怎么能一点做俘虏的自觉都没有？”
α：“你指望俘虏有自觉？”
β：“我......老大说的对。”
α：“到了，全体准备着陆。”
“是！”
“是！”
“是！”
“老大，他怎么办？”
“审讯室，单间。一小时后β去审问。”
β：“明白。”
一个人踹了肖页一脚：“站起来。”
肖页披着黑布站了起来。这个人提着肖页身上黑布的两个角在他身后打了个巨大的结。
然后他拿出两个由很短的链条连在一起、闪着银白金属光泽的手环戴在肖页的两只手上。
肖页知道这个是手环，6号舱里的人类都戴着一只黑色的手环，埃布尔说那是可以监测周围环境污染程度的手环。
但是他们戴的只有一只，只用戴在一只手上。
肖页举了举不能伸展的双手疑惑的说：“ε，为什么要戴在两只手上？我的手不能灵活的动了。”肖页的记忆力一向是很好的。
ε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费什么话，还能让你灵活？手铐是俘虏的标配！你不许叫我代号！”
ε掏出一条白毛巾塞进肖页嘴里，并且给肖页粗暴的带上眼罩：“脚铐等会再给你戴，现在起跟着我走，别想随便乱看，也别想耍花样。”
α跳下这个降落在地上的容器，其他人依次跟着跳下。走进了一个个黑色长方块，快速跑走了。
肖页被ε踢了踢，ε：“下去。”
于是肖页学着他们的样子跃下去，并拢的两只脚掌传来热麻麻的感觉。
ε利落的从一米高的悬梯旁边跳下去，肖页反思：“也许应该和这些人类一样，一个脚掌先落地。”
ε：“赶紧上车。”
肖页被ε赶进了最后一个黑色长方块，不，是“车”。
十分钟后，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走在WM作战基地七拐八绕的关押区里，黑夜中亮的晃眼的强光巡视白灯不时扫过他们，只有军人清晰的脚步声、铁链“哗哗”的响声以及肖页赤脚踩在水泥地上的轻微声响。
ε用余光扫着这个完全没有因为失去视野而产生犹豫、减慢步伐或者失去方向的间谍嫌疑人，心中暗想：“敢雇佣佣兵突然袭击摧毁SHM实验基地，还留下一个可疑人员......而且这个可疑人员，方向感、话术、心理素质上都接近WM的预备队员的考核水平了！难道又是M区，他们又想干什么！不知道α开完会......会不会带回来更坏的消息。”
ε从可疑人员的脚下上移视线，然后看到，肖页正在嚼着嘴里的毛巾。
ε一把从肖页的牙齿里拽出战损的半截毛巾大吼：“你在干什么！”
毛巾边缘已经被他嚼的丝丝缕缕，而且看长度，明显比刚才短了一截。
肖页是第一次使用人类的牙齿咀嚼。
埃布尔说牙齿是人类身上最锋利坚硬的一部分。
而经过肖页亲自实践证明，人类的摄入方式非常低级，慢且麻烦。不像他只用打开全身的气孔汲取或者等着属于他的树枝为他的叶脉输入他需要的一切。
难怪埃布尔曾经说：“人类所做的事情大部分是为了吃饭，剩下的一小部分是为了能更好的吃饭。”
人类这种生物仅仅是为了好好吃饭就需要耗费他们的大部分人生，还真是有点可怜的物种。
肖页觉得有点像6号策划师批准在属于他的那棵树身上投放的那十只小蚂蚁，每天都忙忙碌碌的，为了填满他们小小的黑肚子。
肖页从嘴里吐出一个有些湿哒哒的小毛球：“好难咀嚼，牙不好用。”
ε：“......够好用的了。”
ε：“你给我走快点！真是服了，以前那些间谍嘴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你倒是话挺多，还全是疑问句！你给我一会留着招供的时候说吧！”
ε转过身快步走着嘟囔：“头一次用上我的小毛巾，就被你丫给我啃了！损坏标配内纺织类物品，我要写检查的！”
肖页：“检查是什......”
ε：“别问了，赶紧走，不然我揍你了！”
肖页：“为什么要揍......"
ε捂脸：“大哥，我请你，快，点，走，可不可以？”
肖页点了点头：“可以。”
“哐当！”门被狠狠关上，密码锁自动上了锁。
ε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个完全是纯白色的房间，纯白的不知什么材质的光滑地板，纯白的几乎看不到折角的墙壁。
肖页‘看’了‘看’小小的一间，门口有一把纯白的椅子，角落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
肖页‘看’到空气里悬浮着很多尘粒，让他很不舒服。
他在树枝上的时候，没有人类所谓的眼睛，但全身的气孔似乎都可以和人类的眼睛一样感知一切。
现在他似乎变成了一个人类，但他又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类。ε记得给他带上了脚铐，但并没有记得取下他的眼罩就很急切的走了，肖页并不在意眼罩，因为他依然‘看’的很清楚。
“毕竟，叶子怎么能真的变成一个人类呢？至少叶子不希望是这样的。”肖页对自己说。
一个小时后，有人打开了单间审讯室的门，他看到了一个部分横躺在门口白色椅子两根扶手上的人，掉着上半身和腿脚，腰腹悬在两个扶手之间，黑色的布垂在椅子上，远远看去是一个长了条尾巴的‘n’。
跟在β身后进来的人问：“β，他这是，死，死了？”
β：“应该是......睡了......把他提溜到他该坐的地方去。”
肖页被晃醒过来，顺滑的完成了一个接近180度的起卧，有点头晕目眩：“怎么了？”
然后他被提着背上的结扔到角落的椅子上。
肖页晃了晃脑袋，甩掉了眼前转着圈的黑暗‘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你好，β。”
β顿了顿：“给他把眼罩摘了。”
“是。”
旁边的人于是摘掉肖页的眼罩，并站在肖页旁边按开了录音笔。
肖页用人类的眼睛看着β：“你是来问我名字的吗？”
β又顿了顿：“姓名？”
肖页嘴角圆圆的勾起来，回答他：“你好，我叫肖页。”
β：“哪两个字？”
肖页转了转圆圆的眼睛思考了一下：“是‘第16709号野生灭绝植物，现存一株，源自Z国，秋季肖似金黄色鱼尾，曾名银杏。’的‘肖’，每一页的‘页’。”
肖页不认识人类自己创造的‘字’这种东西，但他总是记性很好，好到完全足够记得从他自己有了‘记忆’这个东西以来的所有记忆。
β：“......你就不能直接说‘肖似'的'肖'吗’？”
肖页：“说所有的要容易很多。”
β：“......年龄？”
肖页：“不，该我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β：“......”
β：“年龄？！你最好搞清楚现在是单方面讯问！”
肖页：“啊？我不知道......哦，也许是......昨天埃布尔说明天要给我一个礼物，因为明天是我有了肖页这个名字的第一个月的最后一天，他还说一个月前我还只有十三个月大，非常不容易。”
β：“......你的意思是......你明天就十三加一，十四个月大了？”
肖页：“嗯。我不太清楚，埃布尔是这样说的。所以原来我的年龄是十四个月。” 知道自己是一片十四个月高龄叶子的肖页有些开心。
β：“没关系，没关系，年龄不重要，我们继续，区籍？”
肖页：“区籍是什么？”
旁边的人：“β，应该是亚基地的。”
β：“我当然知道。”
肖页：“那你还问我？所以我的区籍是亚基地区。”
β：“？”
β：“好，性别也跳过，服役单位？”
肖页：“性别是什么？为什么跳过？”
β：“......”
旁边的人附身对β小声道：“β，装傻的也不是没见过，这么装的确实没见过，装这么真的也第一次见。”
β笑了笑：“小朋友，你应该很清楚，不过我照例和来你介绍一下WM审讯室的规矩。6个小时内交代清楚，可以根据我区法案判你终身监禁；提醒你一下，这是你唯一一个能够在《自然区联盟法案》范围内拥有结局的机会。12个内小时交代，可以让你的全尸从这里出去；而从我们进入这里开始的12个小时后，无论你嘴里还会不会吐出东西，未来也许，都不会允许你死了。总结一下，WM的审讯室里从来只有三个选择：一，痛苦的活着；二，痛快的死去；三，痛苦的求死不能。你选哪个呢？”
肖页听着β说了很多话，其中大部分他从未听过，于是他听着听着就只是看着β的眼睛，他从里面看见了他今天见过很多次的，一种人类眼中独有的、有弧度的暗光，也是今天闯进实验舱里那些人类每一个眼里都存在的。
肖页确定了，至少人类的交流方式是很有效的，而在今天以前，他和埃布尔的交流方式相较之则有些缓慢，埃布尔还有太多关于人类的东西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因为意外比明天先遇到了他们。
肖页身体中的绞痛越来越强烈了，强烈到使他失去应对人类不那么友好询问的力气。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慢慢滑到了地上，并蜷缩成一个类似一种叫做“虾”的生物，肖页在闭上眼睛时在想：只有这三种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