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幽两州交界的东灵山上,有一座祭天台,自太祖皇帝登基,历代姜国君主皆在此台设祭,以祈求神灵庇佑,国运昌盛。”
幽州台上,禁军重重把守。
久难消弥的肃杀之气仍盘旋上空,血染板石,断箭折枪,凡目之所及,皆残破萧败。
秋风瑟瑟,诡秘绵延,帝王于高台而祭,却已无往日风华。
“敬孝贤太子神主,逆贼沈祁斩立决!”
闻声令下,一名身着囚服,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缓缓走上祭台。
擂鼓起震,执刃而立,眼看刽子手手起刀落,男子却如释重负,一声仰天长笑。
“狡兔死,走狗烹,贪权附势,终为空……”
——
京都,刑部大牢。
沈郅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多少次从梦魇中惊醒。
阴暗潮湿的空气中,糜烂与腐败的恶臭无处不在,绵延数月的雨水顺着地牢的阴沟滴滴答答浸湿血迹斑斑的囚服,侵肤刺骨的不适感,终于让他肯微微挪动已被鼠蚁啃噬麻木不然的双腿。
“大人,人在这边。”
沈郅紧贴石墙坐起身,半梦半醒的迷离之中,隐约听见几句人声。很快,那声音渐渐清晰,连带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停在幽暗的牢门前。
狱卒走上前,将牢门落锁,又掏出火折子,点燃角落里的烛台。
本是漆黑一片的死牢,骤然被火光照了个透彻。沈郅忍不住伸手遮挡,却在目光窥及指缝的一瞬,听见熟悉的声音。
那人浅浅笑道:“沈将军,好久不见!”
说话的人名叫徐安,是新任尚书令,当之无愧的股肱之臣。此刻,他一身绛紫色蟒袍立于眼前,与沈郅衣衫褴褛的狼狈姿态判若云泥。
沈郅微微失神,浑浑噩噩看向眼前之人,却又像是透过他看向身后无尽的黑暗。
四个月前,在漠北兵变席卷京都之前,徐安这个名字还没有人在意。
那时,他不过是翰林院众中籍籍无名的一人,别说是身为中书令的魏巍无意提防,就连他沈郅也不曾将其放在眼中。
谁能想到,在东宫十率与南衙禁军的加持下,太子会身死幽州台?
谁又能想到,在肃王率军封控皇城之后,宣德门下会出现龙武军的伏击?
双王之争的最后赢家,竟是那身在千里之外的翊王!
昔日权倾朝野的太子太师因太子身去,而郁郁而终。曾经战功彪炳的漠北侯因联合肃王发动兵变,而叛逃回纥。
如今,徐安成了那坐山观虎,渔翁得利之人,他们一番苦苦经营,终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令公,是来送我上路的吗?”
徐安睥睨的姿态在摇曳光影下忽明忽暗,沈郅仰起头,煞白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生气,却仍倔犟地扯出一个冷笑回怼。
他眼前恍惚又浮现出那一日幽州台上的乱战。尸横遍地,血淌成河,无数将士身死当场,唯有他一人,因弑杀太子之罪无人供认,还留在这死牢苟延残喘。
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死牢,他沈郅也不例外。
“沈将军言重了,你还罪不至死。”
徐安出乎意料地回道,然后一转话峰。
“幽州台上的亡灵已经够多了,陛下不愿再生杀戮,已经下旨涉及兵变一干人等全部流放漠北,除了……”
“除了什么?”
徐安晦涩幽深的眸光一闪而过,沈郅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除了你的兄长沈祁。”
一瞬间,死牢安静得可怕,连同沈郅额间滴落冷汗的声音都是那样清晰。
“大理寺在十六卫将军府中找到了沈祁与漠北侯私通往来的密函,沈祁已供认不讳,是他杀了太子。”
“怎么可能!什么密函,太子分明就是被……”
沈郅嘶哑着嗓子,却不等他喊出那个名字,便被徐安打断。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幽州台之乱,皆由萧覃一人而起!”
徐安缓缓蹲下身,看着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此刻如同蝼蚁一般匍匐在地,挣扎无力。
“沈将军,你莫要忘了,你们沈家也是出自漠北军。当年渤海一战,萧覃封狼居胥,厥功至伟,你们兄弟二人也借其东风,平步青云。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今萧覃举兵谋逆在前,又叛逃回纥在后,就算私通的密函是假,你们也算不得清白吧。”
“算不得清白……难道这所谓的清白不是你们的一句话!”
沈郅颤抖着身躯质问,一双猩红的眼死死咬住徐安。
“是呀。不过不是我的一句话,是陛下。”
一阵沉默中,地牢的窗缝忽然敞过一阵风,徐安眼中摇曳的火光熄灭了。
他随即起身,于黑暗中迎风望向窗外将明未明的天,“沈将军,你看看外面的天,是不是雨过天晴了!”
沈郅仍旧满目戾色,一言不发。
徐安满意地笑了笑,侧目而视,又低声重复一遍口中的话。
“沈祁含冤赴死,你不想替他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