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苏原以为云燕徊会真的按照南流景吩咐那样,像个连体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毕竟他后来那些不动声色的靠近她都看在眼中。
哪曾想事情却并非如此,就跟在狗儿拜师大典上说的那样,他仿佛从此真的只当自己是她的师兄,守礼守节亲切却又不亲密,只会在她需要时才出现。
比如梅林练剑,又比如幽岚洞厅炼药。
每一次都掐准了时间,除了练剑时会出言指导外,大多时候都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默默伴在她身旁。安静得桃苏有时甚至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让她不至于觉得是在被谁监视着掌控着,但每每忙完一抬头却总能望见那道挺拔而令人安心的背影。
不得不说保持着这种微妙距离的照看方式让桃苏觉得舒服,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念小帝君的体贴入微。
这一年的时间看似不短,但她要做的却很多。
不仅得想方设法提升修为领悟小雪剑诀,压制云燕徊体内的大日金晶焰与他渡气双修,还要替长梧真人多多炼药。
先前送去仙隐峰那几株药很得长梧真人看重,虽说经她处理过的药还炼不出毫无杂质的极品丹,但却实实在在提升了丹药品质。
而炼丹,药材、丹方、手法、丹火各占一头缺一不可。所以单单只提升药材品质是不够的,还需得几方融合多加练手,才有可能炼出纯净无垢的丹药来。
正因如此,长梧真人对这种处理过的药材需求量很大。可偏偏狗儿筑基之后锻体需要的药材量也不小,所以桃苏如今是晨修晚练压根儿不得半点空闲。
来去匆匆间倒也碰到过蔺珣好几回,因着这厮就住在陶然居隔壁那栋空出来的客楼里,又经常去千粟洞修行,与她离得近动线还重叠,就是想避也避不开。桃苏索性便无视他,当空气一样看不见便罢。
然而她看不见他,他却看得见,每每相遇那灼热的视线恨不得能在她身上开两个洞,弄得桃苏十分不自在。却也就仅此而已了,他再也近不了她的身,就是多看两眼都不行,会被云燕徊无声地死死挡住。
可即便如此,桃苏也再不敢将灵力精力通通耗尽,总是会给自己留上一线保命,反正同一个坑她是决不可能再跌进去第二回的。
时光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走着,桃苏与云燕徊同进同出,两相处越发自然融洽的同时全不知客楼半开的窗扇后有人天天盯着,已是恨得眼睛发红。
*
月上中天,面容清矍身如修竹般的俊美男人陪着一旁神情倦怠却仍难掩妍丽之色的女子从千粟洞中缓缓走出来。
“云师兄近来状况极好,”女子唇红齿白笑得很是甜美,“看来是有好好听师尊话的。”
男子神情温柔眼帘半垂没敢看她,只负在身后的手悄悄摩挲着手腕上竹青色的腕带,“托师妹的福,腕带于我很有用。”
“你喜欢便好。”女子顽皮地打趣道:“我还怕你嫌我手艺粗陋呢。”
“怎会?”男子眼睫颤了颤,“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话时双眸含星,飞快扫她一眼就礼貌地转开了视线,但蔺珣还是从他那故作的淡然神情里看出了几分名为羞涩的风情。那人眉间的朱砂痣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越发艳冶,他看着看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攥紧。
“哈哈哈……”女子不知道怎么接话,盯着那只侧对着她逐渐染上红晕的耳朵干干笑了两声,掩饰一样重重打了个哈欠,“天色也不早了,云师兄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日上午就先不练剑了,待后日再说。”
语毕,她冲男子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踏入了陶然居。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男子静静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之后才转身离去。
月光皎洁,梅枝横斜,千年不败的簇簇花朵在夜色里散发着幽幽淡香。
云燕徊慢慢穿过梅林,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
一偏头他道:“出来!”
窸窣之声乍起,有人慢慢自黑暗里踱步出来。
皎白的光沿着他劲瘦的腰身一点点往上移,划过棱角分明的下颌与紧抿的薄唇,最后停在了那管高挺的鼻梁上。
云燕徊蹙眉,“是你。”
隐在黑暗里的眼睛闪着光,半晌才启唇道:“做个交易如何?”
云燕徊眸光一瞬锐利,“不如何,我劝你别再打她的主意。否则,下一次就不是三根肋骨的事。”
“你喜欢她?”男人笑起来,“也是,她哪里都长得可爱,嘴唇尤其柔软……”
啪——
话音还未落就被人隔空重重扇了一个巴掌。
云燕徊冷冷道:“舌头不想要了?”
有血顺着唇角滴落下来,男人却根本不在意,“将她还给我吧,”他朝他缓缓走近,“比起她,我对你来说也许更有用。”
只顷刻,已是伸手搭上了云燕徊的腕子。
属于练气期的细弱灵气顺着经脉爬进来,云燕徊低头看着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不阻止,是因为大日金晶焰会教训每一个不知死活的人。
他是容器而非主人,这在中灵洲各大宗派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每隔一段时日总会有人来他这里撞机缘。可这许多年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成功,反而是那些来撞机缘的屡屡受创。
来找他的人修为都不差,至少也是筑基中期往上才敢大着胆子来试一试。而这人如今不过练气,根本承受不住大日金晶焰的反噬。
倘若换做旁人他必会出声提醒不叫人白白送命,可他方才真的惹怒他了。既是要自寻死路,那便只能由得他。
云燕徊神情淡漠地等着看这人的下场,不料下一刻却瞳孔猛缩。
只因他体内蛰伏的灵火竟突然翻涌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渐渐凝成一束,游龙一样开始缓缓往脉门而去。
他震惊地抬起头,就对上了那人唇角越渐扩大的笑,“以你的命换她如何?”
当然不行!
云燕徊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答案,但他还来不及张嘴答话,那条才堪堪凝成的火龙就骤然散了,快得仿若昙花一现。
这一回震惊的人换做了蔺珣。
“怎么会……”
笑容就这么突兀地凝在了脸上,若不是云燕徊因火气翻腾而吐了血,若不是他体内的灵力还在欢喜地躁动着,蔺珣都要以为方才的一切是场幻觉。
他想起那日云燕徊出手伤他,暴烈的灵气不光带来了极致的痛苦,还让他在冥冥之中获得了一种了悟,一种他就是那朵能焚尽世间一切,大日金晶焰主人的了悟。
而现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他已经成功引动了大日金晶焰,明明那灼热的火气就与他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皮……
*
桃苏昨日累极,回去以后倒头就睡。
这些日子她没日没夜的辛苦,原本还想着第二天能偷懒赖个床,不想一大早门就被拍得砰砰作响,人还懵懵懂懂着就已经被心急火燎的南流景拉去了清客堂。
等见到身上罩着一层浅浅白金色火焰的云燕徊登时吓了一跳,瞌睡立马就醒了。
“怎么回事?”她肃着脸扑到他身边,“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这一次云燕徊并未昏迷,只是脸色苍白的盘坐在寒冰玉床上,蹙着眉心似乎十分难受。见她一脸忧色,他张了张口,却到底也没力气说一个字。
还是南流景替她解了惑,“今晨我来他便已是这样。”
“不应该啊。”桃苏皱眉,“长梧师叔不是说有灵神冰玉在,大日金晶焰就绝不会再出体了吗?”
“呵!”南流景眸色沉郁,“那也要他舍得用才成。”
桃苏顺着南流景的目光,就见那条本该待在云燕徊手上的天青色腕带,正静静躺在案桌上铺了绒布的木匣里。
她顿时急了,“你怎么不用?”
云燕徊抖着唇,“会坏。”
桃苏一脸黑线,“东西就是拿来用的,供起来还有什么意义?”
“可那是师妹的心意。”
“不过是几根丝线罢了,还能有命重要?那灵神冰玉你一次也消耗不掉,坏了我再编就是。”
云燕徊垂眸躲开她的视线,固执道:“死不了的,师妹放心。”
“你……”桃苏想骂他是个榆木疙瘩,可看他疼得直打颤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之前替他压制火气调理身体所做的努力都白瞎了。
桃苏心里很不爽,可到底也只是叹了口气,“下次别这样了,送你的东西不用我才要伤心呢。”
“师妹……”
他张口想说什么,却被桃苏伸手打断,“行了行了,既然舍不得用它,那用我总可以吧。”
也没管一旁还有南流景看着,她烦躁地一把扯了外衫,抬脚就坐到他身前。
“闭眼,凝神。”她气咻咻的,嘴里虽没个好声气却还是飞快地唤出了玄清真焰,待灵火覆住全身抓起他的手便十指相扣。
南流景在屋中坐了半晌,见两人已然沉心入定这才转身出了清客堂,站在大门口时他不经意朝对面的小楼望了望,忽然就蹙起了一双长眉。思忖片刻,大手一挥,干脆打开了清客堂的禁制。
南流景走后不久,天边急吼吼窜过来一道影子。
先去了陶然居,大约是没找着人,便又一个跨步到了清客堂,却被那道开启的透明禁制给拦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