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两人打量的视线过于明显,蔺珣发现后没有惊讶,大大方方冲他们颔首微笑,礼仪甚佳一副肃正端方的君子之态。
云燕徊收回目光,“单外表,倒看不出他是这样的人。”
桃苏冷笑,“金玉其外罢了。”
听桃苏这样说,再想到他与那人相像的脸,云燕徊不知怎的心中莫名欢喜。踌躇片刻,他道:“你与他……不知师妹可方便……”
桃苏假装不懂,“方便什么?”
云燕徊小心翼翼,“讲讲?”
桃苏噗呲一声笑出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云师兄过来坐吧。”
与此同时,她脑中思绪飞转,只瞬息便已打好了腹稿。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桃苏提起茶壶给云燕徊斟茶,“我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家,幼时上山打柴撞了大机缘因此入道,只是人间界灵气稀薄又无人教导,加上凡俗杂事颇多所以修行的速度一直很慢。”
说到此处,她将倒满了茶的杯子推给他,“后来遇上大旱,我娘为了养活弟弟,便将我卖给了镇上的富户做童养媳。”
云燕徊拿杯子的手一抖,抬眼看她,“是……小四家?”
“嗯。”桃苏点头,“小四那时才七岁多点,一身脏污像个小狼崽子似的……”
仿佛陷入了那段不为人知的回忆里,她眸中泛起了点点笑意,“……所以我与他相依为命十几年,早已不是姐弟胜似姐弟。我知道一个出生不好,还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有多不容易,所以从来道心坚定,一开始就摒除了男女之情,只专注道途以期来日能登临顶峰。”
不好意思的笑笑,桃苏道:“我是不是很不自量力?”
云燕徊摇摇头,将一双眸子掩在了长长的睫羽之下,“师妹有鸿鹄之志。”然而茶杯上捏得泛白的指尖却泄露出了些许不平静的心绪。
桃苏看一眼就默默移开了目光,继续道:“可就是我这样一个一心向道之人,却偏偏遇上了一段差点毁了我一生的孽缘。严格说来我与蔺珣之间并没有任何情谊,一定要说的话那只是他偶遇之时的见色起意。之后相国之子借着权势与实力巧取豪夺,又因自身利益最终选择了放弃将我送来了乾阳峰。”
云燕徊终于抬起眼眸,“对不起。”
“对不起我的人是他,和你又没关系。”她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我知道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不知情,你是品行端方的君子,要是知道了必定不会同意南师兄的做法。”
那双纯澈的眼睛里盈满了信任,云燕徊一时无地自容,沉着脸道:“我不是什么君子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干净。”相反,他有男人的劣根性,更有不为人知的丑陋贪欲。
“可你什么也没做不是吗?”桃苏道,“南师兄将我换了来,的的确确付出了代价,千粟芝有多珍贵你比我清楚,且那火要是烧起来要的可不止你一条命。更何况我今日说这些并不是要让你愧疚的……”
她抬眸认真地看着他,“云师兄,你是个好人。”
云燕徊的眸光动容地闪了又闪,不由自主追逐着那双澄澈的眸子而去,偏偏一弯纤长的眼睫适时垂下遮挡住了那些让他心跳加速的东西。
“……再说我又不傻,乾阳峰是条多粗的金大腿,别人想抱还抱不上呢,我在这里只会比从前过得更好。你……”她小心翼翼,“你也不会逼我的对不对?”
云燕徊略有些狼狈地挪开视线,艰难点头,“嗯,我不会逼你。”
话一出口,那些淤堵在胸沉积多年的情绪突然就散了。
他骤然记起了初见她时的惊叹与欢喜,与那些就算得不到回应也依然快乐的过往。他想若是当初没有一开始就急急忙忙表白情愫,而是选择认认真真倾听她的心愿,是不是他们之间就会有不同的结局。
到如今那些欺骗与抛弃仍不时搅动心绪,而他对她的爱意却分毫不减,浓烈到曾经的欺骗与抛弃都不值一提。可这一切皆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实在不该忘了初心助长贪婪,明知她不愿,还要借着身份步步紧逼。
压下心中酸涩,他看着她的眼睛,郑重且真诚地道:“只要你不愿意,我就永远都不会逼你。身为……”
他抿了抿唇,眼神逐渐坚定,“……师兄,我有保护师妹的义务,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不能左右你的人生。我希望这一世你能过得快乐,无忧无虑遂自己的心意而活。”……但请允许我看着你,只要能一直看着,我就再无所求。
“嗯!”桃苏用力点头甜甜地笑起来,弯弯的眼眸里逐渐泛起水光。
她的小帝君啊,真是善良的让人想哭。
达成了所愿,可桃苏心中却五味杂陈。她形容不出此刻的感受,只觉得这个人就像春天一样美好。要是世界上有谁能让她忘记对男人与情爱的恐惧,那一定非他莫属。
“云师兄,你是个真正的君子。”她轻轻叹息了一句,而云燕徊则抿唇报以一个温柔无比的微笑。
喜乐声中,阳光透过窗棂斜斜洒进来,照亮了从茶杯里蒸腾起来的袅袅热气与空气中飞舞的金色尘埃。
俊美的男子与清艳的女子并肩而坐相视微笑,这样的情景让许多人都觉得赏心悦目,只有蔺珣绷直了唇角,幽深的眼底氤氲着挥之不去的浓重阴影。
蔺珣:“师叔,你识得他吗?”
桦烟若:“识得,南流景用千粟芝换了那个丫头来就是为了给他续命的。”
眼见蔺珣眸中泛起一抹浓重的杀意,桦烟若不得不出声提醒,“你要谁死都可以,唯他不行!”
蔺珣倏然转头,“为何?”
“我不让你动他不是因为他是李明光的第三子,更不是因为怕了元一剑宗,而是为了我们自己。”桦烟若叹口气,“云燕徊是大日金晶焰的容器,这朵源自于妖神金乌的太阳真火一旦出世即刻便能毁天灭地,在没有找到它命定的主人之前此人动不得。”
蔺珣蹙眉,“那要如何才能分辨大日金晶焰命定的主人?”
桦烟若摇头,“无人知晓。灵物许是会自行择主,所以各大宗门这些年虽装聋作哑,旦一有了杰出弟子就会派遣来乾阳峰与云燕徊接触试探,就好比我此次带上了你。”
蔺珣心头一跳,“若是有谁真能带走大日金晶焰,他们难道就愿意了?”
桦烟若笑,“兴许是愿意的吧,毕竟这些年元一剑宗为天下独守这一份大义守得也确实比较辛苦。”
*
狗儿的拜师大典一结束,桃苏就独自去了仙隐峰。
长梧真人看到她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还说派童儿去寻你,不想你这就来了。”
桃苏抱拳行礼:“是师侄的不是,早该来寻长梧师叔的。”
长梧真人摆手,“知道你们乾阳峰近日事忙,不过现下你来寻我应该就是得空了吧。正好我要开炉炼丹,醒雪师侄这便随我去丹房。”
他是个急性子,还不等人答应转身就要走,桃苏忙唤住他,“长梧师叔且慢。”
长梧真人回转过身,“还有何事?”
桃苏也不废话,开门见山,“我有一个想法?”
长梧真人:“你说。”
桃苏:“筑基期的丹药对师尊无用,可结丹于我来说又还遥遥无期。所以我想,能不能试着处理药材然后再由您来炼制丹药。”
长梧真人骤然眼睛一亮:“你能将灵药也提纯至无垢状态?”
桃苏点头:“能。而且已有多次成功经验。提纯丹药需一气呵成,但处理灵药却没有这样的顾忌,所以不存在境界限制。”
还不等长梧真人高兴,她又接着道:“但我只处理过不入流与黄阶的药材,玄阶灵药目前还没上过手,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章程,而且这样的处理出来的灵药也不知对师尊有没有用。”
“那就先试试再说!”长梧真人激动道,“我这里不缺药材,你且跟我来。”
桃苏原以为她会跟着长梧真人去丹房,不想他竟直接将她带回了乾阳峰,还落在了禁地千粟洞跟前。
梳影居与千粟洞离得很近,可即便如此桃苏也谨守着规矩,从不曾踏足一步。突然落到此处不由愕然,“师叔你这是?”
长梧真人淡淡道:“无碍,来之前我就已经告知过明光了。别磨蹭,赶紧走。”
他说罢踱步就进去了,桃苏无奈只能跟上。
洞中幽深狭窄漆黑一片,散发着阵阵能冻入骨髓的阴冷之气,比之外头更甚。桃苏刚进来时被冻得受不住,然而咬牙哆哆嗦嗦往里走了一段,身体就越走越舒服了。但那股阴气却未见消散反而越发浓郁,当真是奇了怪了。
正疑惑着,前头的长梧真人突然出声,“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桃苏点头,“岂止是好,还有种……”她思忖着,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奇异的感觉。
长梧真人就替她接上,“还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是吧。”
啊对对对!
她正想开口应答,突然就被一片漆黑的几点亮光吸引了注意力。
那光芒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犹如星子一般微微闪烁着,奇特又漂亮。
“唉……”长梧真人叹口气,“人比人气死人呐,你长梧师叔我啊还是很不舒服呢。”
桃苏回过神来,忙道:“为何?”
长梧真人:“你有极阴之火加持,在这处可不就如鱼得水吗?”
“这与玄清真焰又有何关系?”没头没尾的解释,听得桃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长梧真人就懒懒道:“看到那个些个亮点没?那就是还未成熟的千粟芝。千粟芝吸取地脉中的灵气生长,会释放出大量阴气,这阴气对于普通修士来说是要命的东西,可对于身怀极阴之火的你和修炼纯阳之剑的明光一脉弟子来说却是大补之物。现在你明白了吧?”
桃苏抬眼望去,发现前面的千粟芝生长得越加密集,一丛丛一簇簇地堆叠在小径边与洞壁之上,使得洞中也有了些微弱的亮光。
如长梧真人所说那样,她已经能感觉到地脉中浸润出的浓郁灵气,可是……
“先前我跟师叔一样也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啊。”
长梧真人:“那是因为外头只剩下了阴气而已。单纯的阴气对谁来说都是凶物,只有加了千粟芝粉粒子的阴气于你们来说才是大补。”
桃苏想千粟芝的粉粒子大概就是孢子吧,“既然是这样,那你们……”
不等她说完,长梧真人就轻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于我们来说依然有毒!除了千粟芝可用外,这粉粒子和阴气我们通通都消受不起。”
“原来如此。”桃苏干干一笑,就见长梧真人高大的身躯往侧面一站,“到了。”
她一抬眸,霎时惊得瞪圆了眼。
黑暗里她仿佛被无数闪烁的星辰所围,置身于宇宙,一条倒映着无数星光的幽蓝天河自群星中蜿蜒而过。
美!真的太美了!
“这里是……”
“这就是千粟芝集中生长的其中一处福地,幽岚洞厅。”长梧真人淡淡道:“你就在此炼药吧,地脉之中的浓郁的灵气,以及千粟芝释放的粉粒子与阴气都可以为你加成。”
他从储物戒指里摸出十株灵药递过来,“这些都是用来炼制清心丹的玄阶一品灵药,你先你试试看。”
见她接过,又嘱咐道:“不要逞强,之后每日皆可来此。若是成了就来仙隐峰寻我,如若不成也无碍,咱们还从丹药开始炼制就是了”
桃苏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