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什么

    小区的前面有一条单行道，我经常可以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这个人流量大的出口卖蔬菜，花样还挺多，足足有30多种，不仅有包心菜、茄子、大蒜、莴苣、辣椒和萝卜等新鲜蔬菜，还有柚子皮、梅干菜和小鱼干这样的干货。我很好奇老妇人是怎么把这些东西一次性用手推车拉过来的，毕竟她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别说是像她这样一阵风都能吹倒的老人，就是一个年轻人，要用那小小的手推车把大包小包的蔬菜一次性拉过来也颇为不易。我既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只有一次，我凌晨12点从电影院回来，见她还在这里，那时候路旁的店都关门了，别说做生意，就是在路上也难得见到几个人。

    我为了解决心中的困惑，今晚我特意来得早一些。将近六点，老妇人来了，原来是她儿子每天骑电瓶车载着她来的。她儿子也成为一个老人了。老妇人坐后座，拉着手推车，一部分菜放手推车里，一部分菜放电瓶车上。菜全部卸下，她儿子就走了。老妇人一个人把菜摊开来，她先在地上铺两张面粉袋，然后一样一样把蔬菜排开，完事后，老妇人再搬来一张矮脚凳，靠着栏杆坐下来。

    很快，几个住小区的女人也来了。她们在饭后凑在一起聊天，一来二去，便和卖菜的老妇人相识了。老妇人取出一块干净的布，把台阶抹干净，示意她们几个坐下来。话题不知道怎样开始的，只见她们几个人伸着脖子津津有味地听老妇人分享奇闻异事，听到精彩处，她们齐声大笑。每天这几个女人会在这里坐上两个小时，8点过后，才不约而同回去。她们一走，老妇人时而削土豆，时而切菜根。

    这个时候，老妇人迎来一单生意，是两个年轻人。他们买黄瓜时，老妇人顺势推荐大蒜是本地的，很新鲜，女人本无意购买，大概看着茎粗叶绿，便由着老妇人装进袋子里和黄瓜一起秤了。这对情侣走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波客人，他们或多或少都买了些菜回去。我发现她的生意很有周期性，要么一单也没有，要么接连来几单。有顾客光临时，她就变得有精神了，人一精神，脸上就显得有气色。老妇人在做生意方面表现出令人出乎意料的精明，别看她快八十岁了，做生意一点也不含糊。她充分利用自身年龄这个优势，让人误以为这些菜是她种的，再加上她刻意宣传，多数人信以为真，一部分出于同情心理，一部分出于对纯天然绿色食品的追求，人们往往很乐意顺手带点东西回去。

    晚风渐渐地吹起来，老妇人取出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她忽然问我：“明天天气怎么样？”

    “明天有中雨。”

    “几点开始？”

    “天气预报显示明天傍晚六点。

    话说多了，人与人之间就显得亲近。在交谈中，我才知道老妇人年轻时在生产队是个会计，退休后，在家里卖菜，店面离这儿也就隔着一条街，不仅卖蔬菜，也卖牛肉。白天由送她来的那个大儿子顾店，晚上她一个人来这里卖蔬菜。我忍不住问道：“晚上几点回去？”

    她竖起一根食指。

    “你为什么在这里摆摊？来人都是骑车，一脚油门就过去了。”

    “你知道有人怎么说我吗？她说我在这里卖菜方便了他们上班的人。”她微笑着，脸上有一种荣耀。

    “早些时候，这条道上有很多摊贩，她们陆陆续续走了，只有你留下来。”

    “这里有路灯，有人走，又不冷，坐这里卖菜也舒服。经常有这样的人，他们觉得我可怜，其实我不可怜，我有存款，有房子住，就是在家闲不住，在这里卖菜。我有四个儿女，他们叫我不要这么辛苦，我说这有什么辛苦的，天冷天热不出来，下雨下雪也不出来，就是天气好的时候出来，像我们到了这个年纪，也要动动，能干活说明我身体好，我干活也锻炼了身体，我喜欢这样的生活，身体好，能劳动，对于我来说，这就是幸福。年轻人，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我赞许地连连点头。

    老妇人注意到莴苣和白菜卖得差不多，便从袋子里取出几根莴苣和几根白菜补上，并洒洒水，这样看起来水灵灵的。她吆喝人们买菜，但那声音在旁人听来就是一串像蚊子一样的嗡嗡声。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老妇人没说话了。老妇人抱着膝盖，沉沉地睡着。不过，她很容易惊醒，一听到脚步或者刹车声，她便会出于职业性的敏锐快速睁开眼。

    九点过后，老妇人打盹时间明显更长了。好在晚风还不大，气温也有那么高，她在这里犯困不至于感冒。今天是这一年最后一天的高温日了，过了今晚，明天便开始降温，意味着真正的冬天就要来临。她的大儿子又来了一次，这回是来送衣服的，他喊了一声妈，老妇人醒过来，缓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自己的儿子，她说身上的衣服够了，但还是那件偏厚的毛衣搭在手推车上。男人看了看那一摊蔬菜，经过我身边时，对我笑笑，然后又骑车走了。

    老妇人又打起了盹，一头银发在晚风中微微拂动。我悄悄挪开脚步，怕惊醒了她。直到走出去很远，我才回头望望，她还是那样睡着，睡得很安详。身体好，能劳动，便是幸福。多么朴素而又深刻的认识啊！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身体好更大的财富呢？身体好，说明我们具备了享受幸福的精神基础；能劳动，说明我们也具备了创造幸福的物质基础。时下总看到一句调侃：何以解忧？唯有暴富。这反映出我们很多人对财富的焦虑。在我看来，实现暴富本身就包含一种很强的功利思想。难道不足够富有就不幸福吗？幸福，其实取决于我们每个人对生活的定义，“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只要不苛求太多，多去想想我们所拥有的，我们会发现，其实我们早已置身于幸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