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用过饭,正躺上榻要休息,侍女小桃捧着药碗向我走来,“夫人,该喝药了。”
我抬起眼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嘴上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是十分不屑。
呵,又给我送续命汤来了。
那汤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仿佛从我的鼻腔渗进了肺腑,熏的我一阵作呕。我强压住恶心,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意思不能再明显:我不喝。
可是小桃好像看不懂我的脸色,依然端着药碗杵在那里:“夫人还是喝了再睡吧,等药凉了药效就不好了,这是老爷吩咐过的。”
小毛丫头,每次都拿老爷来唬我,我堂堂陆家夫人,还能被你左右了不成?
我心中十分烦躁,猛地起身,一扬手将她手中的药碗打翻。“嘭”一声,那药碗落到了地上摔成了七八瓣,褐色的药汁撒了一地,有一些甚至溅到了我的裙上,将我的罗裙沾染了一小片。
我突如其来的发怒吓到了小桃,她连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抬头看我一眼都不敢。
我有那么可怕么,她要吓成这样。要不是她逼着我喝药,我至于发脾气?早就和她说了,这药太苦,我不想喝,可是她还是每天给我煎好送来,于是我便支开她,然后偷偷把药倒掉。可是最近她好像察觉出了什么,非要看我喝完了再走。于是我一次次地反抗,可是每次都是我输。
那气味着实难闻得紧,我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像是要把早上吃的全吐出来,再加上刚刚起身太快,眼前又有小桃烦我,我竟是眼前一黑,又跌坐在了榻上。好一会儿,我才缓过来,拿出手绢捂住自己的口鼻,不再去闻那难闻的气味。低头一看,小桃仍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我心里的那股火气又上来了。
我起身绕开她,径直走向门外,道:“我出去走走。”
就在我以为这次反抗成功了,心里正窃喜的时候,陆阳推门而入。
陆阳看了看脸色不好的我,连忙扶住我,又看见屋子里正在跪着的小桃和一地的狼藉,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沉声呵斥我道:“殷殷,莫要胡闹。”
看着他沉下去的脸色,我心里顿觉委屈,眼里落出几滴泪来,我连忙擦了擦眼泪,扬起头看着陆阳的眼睛,反问道:“我又没病,为什么每天都喝这么难喝的药?”
陆阳果然最见不得我流泪,语气立马软了下来,他拍了拍我的后背,柔声哄我:“好殷殷,谁说这药是治病的?你身体不好,要一直喝这药调理才行啊。”
然后又转向还在跪着的小桃,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再给夫人煎一碗药来?”
小桃得以从这压抑的气氛中解脱,逃似的跑去给我煎药了。
陆阳持着我的手,想扶我去榻上休息,动作不能再轻柔。他对我总是充满了柔情,可是他对我越好,我心里便越难受,这难受烧心也烧眼眶子,我越是不敢看他。于是我推开他,道:“我出去走走。”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我不晓得我离开那个满是压抑气氛和难闻的药味的房间时陆阳的脸色是怎样的,大抵是不是很好吧,我刚刚推他那一下推的不轻,我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脚下踉跄了一下,不过我并不想管他怎样,而是走向了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了下来。
我双脚轻轻用力,秋千便荡了起来,忽然一片桃花落在了我的膝盖上,我轻轻捻起来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直到沁人的花香消散了那最后一缕药味,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已经是三月了。我抬头看向空中,果然桃花飞舞,像是粉红的云霞落了满天。
金陵的三月还是有一些冷,冷风从我的衣领和袖口灌进来,冷得我一激灵。
我想回屋取一件衣服来披上,可是想到陆阳此时应该还在屋里,我料想他应不愿见我,我也不愿见他,我此时进去,不是讨嫌吗?
冻一会就冻一会吧,总比进了屋面对着他尴尬好。
于是我便又荡起了秋千。荡着荡着,我便在秋千上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到的是九年前,我第一次看到陆阳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冬日的黄昏,天气却并不怎么冷。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家驿馆里,面前有一位两鬓微白的男子,正满目深情地看着我,似乎是早就等在这里。见我醒了,他连忙去倒了一碗水,端到了我的面前,道:“醒了?快喝点水吧。”
我像是睡了很长的一觉,正口干得紧,取过他手里的碗,一仰头,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喝罢,我把碗还给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搜肠刮肚想了一番他是谁,可是着实是想不起来,于是便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
他刚好把碗放到了桌子上转过身来,我清楚的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然后他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又坐到了我的床边,温柔地看着我。
他执了我的手,道:“我是你相公,陆阳。”
不等我疑问,他便又说:“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殷殷。一年前你生了一场大病,我带你寻遍天下名医,可是无人能治好你,我便带你来到了这苗疆,有一位大师替我医好了你,只是你的记忆可能从此受损。”
怪不得刚刚我认不出他。他看着我的目光似水一般温柔,怎么可能会骗我?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
我搂住了他的腰,将头埋于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既然我们是结发夫妻,那殷殷起誓,以后再也不会忘记相公了。”
陆阳拍了拍我的背,无比委屈地说:“好,殷殷,那你就记下你此时许下的誓言。如果你哪天忘记了,那我可就要伤心死了。”
我搂紧了他,心中一片甜蜜。
我们在这驿馆之中生活了将近半个月才启程回金陵,在这之间陆阳怕我住着不舒服,所有东西都是要的最好的,陆阳似乎很有钱,就连回金陵的马车都走得极稳当。
回到金陵的第二日,太守夫人便来看我了。她拉着我的手,未语已是泪千行。过了好久才哽咽出一句话:“殷殷,你终于回来了。”
我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我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她便告诉我,陆阳是金陵有名的的富商,向来与太守交好,而我是陆阳的发妻,也是与太守夫人情同姐妹。此番我走了一年,她日日都烧香祷告,祈求上天我能痊愈。我谢过了她,便留她在陆府上用过晚饭,最后太守大人找上门来了,才将太守夫人拉走。
自此每逢初一十五,我便与太守夫人以及其他的几个姐妹一同逛庙会赏花灯,切磋女工技巧,日子快活得像神仙。最让我开心的是,每次我走在街上,总有人指着我的背影说:“看到没,那位就是陆夫人!陆老爷真是个痴情种子,想当年陆夫人病得那样重,陆老爷便放下手中家业,带她访遍天下名医……”每次听到这话,我心里都是一阵欢喜。
我成了全金陵的女人羡慕的对象。
陆阳疼我宠我,我比谁都知道。
除了每天都要喝那难喝的药以外,陆阳几乎事事顺着我。
我说我喜欢桃花,他便在百忙之中为我在院子中种下满院桃树,亲自照料。当桃花第一次盛放的时候,满院彤云,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我激动地搂紧了陆阳。
陆阳环住我,头抵在我肩上,说话时的声音温柔得就像浸染了三月的春水。他说:“你若是喜欢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要想尽办法取来送你。”
我彻底地沦陷在陆阳的温柔编织的网里。
太守夫人却很是疑惑,她问:“殷殷,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桃花的吗,你以前一直说,桃花轻浮。”
我细细地品着手里的茶,反问道:“那我之前喜欢什么花?”
太守夫人答:“你以前最喜欢梅花。”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院子里果然有几株梅花,只是少了人照料,它们便枯萎了,只有干巴巴的枝条留在那里,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风采。
“行了行了,”我打断她,“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
太守夫人不说话了,低头品起了茶。
自此,她便再也没有说过这件事。
就这样我在金陵快活地生活了九年。这九年来我一直认为我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虽然我与陆阳没有孩子,可是我们之间恩爱如常,这是多少女子羡慕不来的。
直到前些日子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将我从美梦中拉出来,让我明白,原来陆阳的一切柔情,都不是对我,而是完完全全地,属于另外一个女人。而我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小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