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湿的天气往往是糟糕的,学生们总是在抱怨一个英国学校为什么要种如此多而单一的法国梧桐。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在三月里仍似棕色尖刺的梧桐,在四月初便成了绿巴掌的海洋。看上去海里藏针的梧桐种子,混合着初春中藕断丝连的细雨,浑身绒毛湿透的黏在深灰水泥马路两旁。即使再少有晴朗的日子里,惹人厌烦的梧桐种子总以比它看起来数量多得多,成倍的被微风撒落至学校里灰蒙蒙的每一处。 “按理他们应该种些不同种类的梧桐”无论哪个春天一定有人这么感叹。 “这样它们就不会为了繁殖一直撒这些惹人厌的种子。” “真不容易,校园环境投诉箱又满了”对话总是这样“保洁的垃圾桶快塞不下废纸了。” 每个星期三的早上去上课的时候,娜迪亚·哈吉斯都会经过一片绿荫,那是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树木林立的广场。一块被梧桐夹在四条路中央的方形树林,没人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种满梧桐的地方有一块地种满七叶树。她抬起眼睛望着七叶树,刚停息的雨在被七叶树半遮住了的长椅上留下来过的痕迹。树很茂密,只有几道从阴云中强有力透出的黄色阳光能射入树叶近乎透明的阴影里化为微弱的白光。娜迪亚捧着书,一边耳机线垂在夹杂着复习资料的课本上,纸巾被混杂梧桐毛絮的风吹进泥水坑中很快染上棕色的污水纸面漂浮着颗粒很大的石子。在那个广场的一角,在一个七叶树的圆顶下,她坐在湿漉漉的长椅上失神盯着人群。雨后泥土的腥味使人昏沉沉,旁边油漆刚干的长椅上坐着一对恋人,两人互相望着。娜迪亚往自己长椅的边缘挪了挪,他们总不会待到两个小时以后吧。她并不是这个大学里学生,朋友经过复杂的流程,费尽的心思选修的英国文学在这所门槛很高的学校里,却因家中事故不得不几次三番的托她代上,再抄一份笔记。这也使娜迪亚不容拒绝的在多个星期三往返于两个相邻城市。 “你介意我坐在这里吗?”娜迪亚模糊的视线里混入一道棕色身影和温柔的声线。“不……好的。”她迟缓的眼神看向女人。旁边的恋人在争吵。他说“你总是犹豫太多,你说那话的时候,是知道我会生气的,而不是想让我高兴,但还装着想让我高兴的。” “不,我可不承认。”“我永远都不会承认的。”“那我们假设你承认了呢……”她用余光瞟向身边的女人,心不在焉使手上的书翻得很乱。“恋人之间的争吵说不准什么时候才结束。”许是她的目光像兔子太过一惊一乍,一双深灰色眼睛含着笑意低垂着望向她手中的书,“不是吗?”在锁骨处弯曲的头发在抬头时别至耳后,那种笑意带着精致的妩媚又礼貌克制,成熟女性的气质绽放在充斥攻击性的五官上。“你是学英国文学的?”当对上那双深灰色眼睛,娜迪亚从心底弥漫出一种毫无出处的慌张,脸颊下绒毛的战栗“是的……也不是。”娜迪亚尽量回避着眼神却不受控制的看向她,移开目光让人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只得将目光定在没看进去任何一页厚厚一打的论文。 “是选修,来早了两个钟头,”女人笑得很温柔“我叫赛尔西·佩恩,英国文学的教授,看你论文的样子大概是三点的那堂‘莎士比亚——小人物在大环境的形象立体’我猜的不错吧。” “是。”怯怯的神情从娜迪亚的眼中褪去,“伯伦大学的合作生?”赛尔西若有所思,酒红色指甲无意识敲击着白纸,落下红色划痕。“我只是来代课的,”笑意噙在她的脸上。 “唔,我也可以这样理解。” “合作生?” “不,我也只是来代上的。”娜迪亚的双颊已如黎明打上月季,“好哇,我这个代课的老师还遇上替别人上课的学生了。”笑温柔的渗入深灰眸子。赛尔西的脸庞和棕发在星光里闪动着柔和的光泽。“你的专业是什么?我是指你所在的大学里。”她的言谈举止中有一种坦诚,可以让人打消戒备而安然与之相处。“英国文学,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会让我代上。”她说话时带了一股子殷切,以孩童般的生活热忱絮叨着,她的眸子总在那迷人的微笑之下显得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