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来吧,抱住我。”
江浔笑笑,他张开双臂主动抱住雀跃的芦易,相仿的身高让两个人呼吸交缠,却又被风吹散。
风停了。
江浔的话清清楚楚落在芦易耳边,他的语气里不带一丝蛊惑,冷静地陈述着事实,却又好像有一丝惋惜和怜悯:“你就这么想和我一起死啊。”
“是啊,做梦都想。”
芦易把头埋在江浔肩膀上,感受着他的体温和他身上的气味,无比满足,胸中涌动着甜蜜,又涨又热。
“所以这对你来说,算是美梦成真?”
芦易顿了一下,梦?
这是梦吗?
他像是被惊醒一般,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这让他格外想看清江浔脸上的表情,却又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
强烈的矛盾催生出的欲望让他直接灵魂出窍,飘到空中,以第三人的视角看到了相拥的两人。
真是美好的场景。
真是……让人嫉妒的场景……
江浔神情耐人寻味,他没有朝天空中的欲望衍生品看去一眼,只是牵起芦易的手,温柔地说:“来吧,让我们一起走向死亡。”
天台上那个芦易点点头,深情脉脉道:“死亡会容纳我们。”
太好了,每一对并不般配的怨偶都会走向各自的深渊。
或分开,或活着却互相伤害。
芦易觉得很幸运,他和江浔并没有走到那个地步。
空中飘着的衍生品突然涌现出强烈的嫉妒。
我被提前分离了出来。
我不会和江浔一起死去。
好嫉妒啊。
或许是衍生品的目光太炙热,江浔不耐地撇了他一眼,带着些许嫌弃和警告。
衍生品意识到江浔是能看见自己的,但他之前却没有分给自己一眼。
为什么警告我?
因为他抱着的那个人吗?
我已经分出来了,那还在原地的那个人是谁呢?
那不是我!
衍生品眼看着两人手牵着手站上了天台,芦易脸上洋溢着刺眼的幸福,于是,感到了恐慌的他,在两人相拥着往下跳的瞬间抓住了江浔下落的手,并狠狠踹了芦易一脚,然后冷冷看着‘自己’的身体摔个粉碎。
在看见对方的一刹那,两个芦易对视之后,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他们都意识到这是一场梦境。
梦。
开始坍塌。
衍生品芦易在金光彻底照耀这片土地、自己化成像素点消散之前,把江浔抱到了最后一块净土上。
“他抱到了你,我也抱到了你,果然这只是一场梦啊,其实你答应和我一起死,我就隐隐觉得是在做梦了……”
只有做梦,才能得到江浔的垂青。
他爱做梦。
梦醒了。
江浔躺在床上,今天是八月六号,是芦易死去整整一个半月纪念日,是芦易化成鬼朝自己追魂索命的三十天纪念日,是自己养笔仙的半个月纪念日。
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真顽强啊。
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
江浔自嘲地笑笑,但他只是自嘲,该干的保命活计还是得干。
起床后,他给笔仙大人贡上三柱香,还献上一颗自己不吃的、水灵灵的大苹果,以及昨天吃剩下的三个速冻饺子。
按照神婆给的供养之法,在神灵有自我意识之后,应该给祂准备一个住所。
意思是躯壳。
不然祂会抢夺供奉之人的身体。
反正我也不是很想活了,不如让祂直接住我这儿?到时候也不用费力遮芦易的眼让他将笔仙认成新娘了。
转瞬间,江浔又想,还是算了吧,看着遗像上的自己那陌生的模样,挺倒胃口的。
今天得出门了。
江浔依旧撑着他那把黑色大伞,这次准备十分充分,在伞底下贴了三张符。
躯体,还是不要的,该在哪里找呢?
或许火葬场可以蹲到,但是既不道德,又不卫生,更不合法。
山上没人守的坟场去挖,都是不挂肉的白骨,不新鲜。
他眼睛一眨,想到了追着自己跑的那几个轿夫,看起来应该是实体的,并且也没人要……下一秒,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太丑了,想到那几张面皮底下涌动着虫卵的浮泡大饼脸,他就想吐,根本没办法强迫自己供奉长着这样一张脸的‘神’,而且,他恐怕也拿不到那躯体。
也苦笑了三声了。
*
江浔撑着黑色大伞蹲在人行道灌木丛旁,忽略青石上的黑灰和不断朝自己蠕动却不敢靠近的婚书,他看到一双碧绿的眼睛,和高高翘起的尾巴。
是小猫咪呀。
他微微一拍手,小猫咪注意到他后朝这边走来,矮灌丛簌簌作响,不一会儿,一只浑身乌黑,脑袋圆圆,眼睛碧绿的小猫优雅地站在江浔面前。
难得有愿意亲近自己的小猫了。
江浔打算好好撸一下高冷的小猫咪,却听见路过的人窃窃私语:“你看那个人蹲在那里干嘛?”
“会不会是有流浪小猫?啊啊啊啊啊,羡慕他不是没猫要的野人了。”
“咦,什么没有啊,不对,那个红纸上面写的是什么。”
“好奇怪啊,这个人,快走快走。”
江浔身体一僵。
为什么别人能看到婚书?
原本这青石古路上的东西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是芦易变强了吗?
还是那两个人就是能见鬼的体质?
此时,有一个扫垃圾的阿姨推着垃圾车正慢慢过来,她一眼就看见了那红艳艳的纸,嘟囔道:“总有些不道德的人到处扔垃圾。”
她弯下腰,干枯的手差一点就要碰到地上的婚帖,却被江浔及时抓住了。
江浔先她一步捡起了婚帖,把它放进了自己口袋,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东西,我的……录取通知书,不小心丢了,正到处找呢。”
“是吗?”
阿姨眼神不好,只看到一团模糊的红,她语重心长地说:“怪不得那么喜庆呢,念大学是好事啊,不过年轻人总是丢三落四的,该改改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可不得了,像我这种人也不认识字,捡到了也不知道这是多重要的东西,给你扔了,多可惜。”
“是啊。”
松开已经被冻僵硬的手,江浔面不改色道:“真丢了也只能怪自己太粗心了。”
阿姨满意地点点头,赞许道:“你是好人,能理解我们的工作,不像有些人喜欢无理取闹。”
江浔话头一转,他说:“不过我现在不太想要它了,还是您收走吧。”
阿姨青白的脸上一愣,她眯着眼,问道:“什么意思,不是大学录取通知书吗?”
江浔眼神复杂,落寞道:“通知书是民办大专的……我家里人不同意我上,嫌浪费钱,把这通知书给我扔了,我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但是,您让我想到了我妈,她也是扫大街的,那么辛苦赚几个钱,我确实不应该只顾着自己,我要进厂打工自己赚钱攒学费,明年复读,一定要考到免费师范生。”
江浔冷汗潺潺,后背已经湿透。
能安全过去吗?
“哦,能体谅人,也有志气,真是个好小伙子。”
阿姨把婚书不费力地从江浔手上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
她推着垃圾车渐行渐远,沿着这条街打扫卫生,时不时弯腰捡起垃圾丢在了垃圾箱里,如往常任何一天一样兢兢业业,只是,她没有影子。
江浔想到了一个新闻,一名男子向相亲对象求婚,女方没答应,男子一怒之下把自己买的钻戒连盒子一起丢在了路边后出去买醉,但他始终还是惦记着那枚钻戒,忍不住放下面子回来到处找盒子,却根本找不到,查监控发现是被清洁工收走了。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勃然大怒,要求年迈的清洁工要么把钻戒还回来,要么原价赔偿自己的损失,清洁工根本不懂这东西的价值,只以为是不要的东西,和往常一样,把掉在地上的垃圾收走丢了,那么多垃圾点,根本找不回来了,怎么可能原物赔给他,而且那点微薄的工资,也原价赔不起啊。
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男子气不过,在推搡中把清洁工推倒,让她头磕到了台阶拐角上,当场血流如注,根本抢救不回来。
清洁工死后,整件事在网络上引起了一波热议,很快又被其他热度冲淡。
看来清洁工含冤而死,成了鬼魂。
那为什么清洁工不捡走青石路上的其他红纸,她好像看不到。
江浔想到一种可能。
清洁工是地缚灵,只会在自己生前负责的那条街上游荡工作,而这条时隐时现的青石路却是一直跟着自己的,现在跟大街重合的只有一段路,清洁工只会踏足重叠部分。
简而言之,他现在不仅相当于一个移动鬼蜮。
还增加了额外功能——阴阳眼。
哈哈。
真好玩。
江浔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除芦易、笔仙之外的鬼,所以他根本没反应过来,直接抓住了清洁工冷冰冰的手,差点被吓死。
两只鬼,一个是疯狂招惹自己的,一个是自己主动供奉的,哪就让他发疯了呢,所以老天爷又赋予了他阴阳眼,莫不是怕他哪天不怀疑自己是天选之子吗?
不过更有可能是因为现在对笔仙的供奉到了后期,自己的阳气被吸走了,所以体质更虚弱。
他一抬头,小猫还站在原地,歪着脑袋看他。
“有总比没有强吧。”
江浔抬手在幽灵小猫脑袋上狠狠挼了一把。
小猫受惊之余弓身弹跳开,尾巴在身后一扫一扫,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冲江浔哈气,它表现得胆子那么大,其实是因为根本没想到自己死后还能被人类摸到。
江浔面不改色地从伞上薅下一张黄符贴在手上,冲小猫招了招手,意思是:过来吧,我不怕你。
小猫盯着黄符,几下跳走了。
江浔看着它消失在视线里,似乎知道该供什么给笔仙当身体了。
回去之后,他把从路边垃圾堆捡来的小毛绒玩具洗干净,烘干了供在了香案上,碎碎念道:“给你当身体,喜欢吗?它很可爱哦。”
毕竟那么多电影里的鬼都喜欢住在玩偶里吓人。
遗像上的自己如往常一样笑着,没有回应。
当然江浔也不指望祂回应自己。
他只是想利用祂,并不是真的希望祂能跟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