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时太婆已经九十多岁了

    小时候跟着爸妈回去过节，崎岖又坑坑洼洼的小路是必走的。也不知道是鞋底太薄还是泥路上嵌着杂乱石头的缘故，反正那时的我总觉得这条路走起来难受的很。

    浅浅的斜坡上去，再下来一点，能看见路边鸡鸭鹅在草堆里闲庭信步，那就是我太婆的屋前了。

    因为进门旁就是猪圈，所以跨门槛时不免会闻到腐烂饭菜的味道。以至于后来我妈养花时旁边自弄了一桶肥料，搅动过后那味道特别像猪圈的，我虽然嘴上叫嚷着，但一瞬间竟感到熟悉。

    进了门的我总是仓皇窜过院子的。

    院子里稀稀拉拉地站着十多只白鸽，见了生人也不怕，还歪着头，乌黑的眸子就那么瞧着你。

    好不容易跑过院子，踏上台阶，我才转身等父母走过来。这时候的视野是最好的，能看见撒了半个院子的鸽子，不慌不忙进门的父母，凑一堆站在檐上放哨的三四只白鸟，还有后面湛蓝广阔的天。

    太婆闻声而出，笑得满脸皱纹都揉成了一朵花。

    她高兴地领我们进屋，从一个奶粉罐里掏出一堆小零食，倒进我捧起的双手里，然后打开电视哄我爱看啥自己调。

    我曾经挺好奇地问我妈，为啥太婆老是在奶粉罐里装糖？

    她解释老人也爱吃甜食，放在奶粉罐里可以保存的久一些。

    我不太信，因为每次太婆打开时，我分明瞧见，那里边吃的塞得满满当当的。

    小孩的玩性总是最大的，再加上一个人在屋里看着重复的动画片实在有些没劲。我马上跳下灰蒙蒙的沙发，弯弯绕绕摸到前院，然后看到我爸在喂鸽子。

    我兴趣一来，跑过去也抓一把到处乱撒，主要也是怕鸽子向我扑腾翅膀，怪吓人的。

    折腾累了，亲戚们也在不知不觉间来齐了，妈妈喊我过去洗手。她前边立着个直愣愣的水龙头，下边摆着好几个接水的大盆，我哒哒哒几下跑过去，把手凑过去，妈妈就拧开龙头给我冲洗了几遍。

    水流有时顺着盆边淌了下去，在地上蜿蜒，像条凉凉的小蛇。

    吃过饭后感觉没呆一会就要走了。地上的白鸽跟魔术似的全不见了，站在屋檐上方排成一列，有几只还交头接耳着，看起来傻乎乎的。

    跨过门槛，又看见鸡鸭还有后边碧蓝的天。我绕着石子小路蹦跳着下山，太婆，再见！

    后来妈妈再带我去看外婆时，她已经躺在床上了，但一看见我们，又挣扎着坐起身子，费力撬开盖子，从奶粉罐里掏出吃的递给我。

    我捧着糖和饼干仔细瞧，它们依旧是熟悉的样子。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没探望几次，再进到太婆的小院时，已经撑起了白帐子，那年我五岁。

    各色的人进进出出，我站在白棚前，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有些茫然。

    目之所及皆是空荡的地面，我有些无聊，偶然瞧见了旁边挂着的白色帘子，好奇地拉开一角探头瞄了眼，欸，太婆怎么脚朝我躺在里边了？

    稀里糊涂的，人生里参加的第一场白事很快就结束了。

    再后来回到太婆屋里收拾东西时，偶然瞧见那个奶粉罐，打开一看：

    空荡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