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她自由

    濮翊扬的死讯传到大虞皇宫时,宋元落正在翻看萧望批阅的奏章。

    萧望如今已经能简单处理一些政务了,在他这个年纪来说,着实不易。

    宋元落觉得很欣慰,同时也很心疼。

    她对于萧望的教育无异于拔苗助长,他这个年纪也承担了太多连成年人都吃不消的压力,很幸运他没有长歪,但宋元落骗不了自己。之所以那么急切想让他可以独立处理政务,不过是因为她的私心。

    她终究还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彻底离开这里,不是每月偶尔的放风,而是和慕糯之真正徜徉山水之间,逍遥天地。

    或许在那时候,她能与一些故人重逢也不一定。

    “大人,宋大人。”宫女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愣愣地从濮翊扬的讣告上收回目光,眼神依旧有些呆滞。

    门外也站着一个她的故人,除了这封讣告,他还带来了一个重要的遗嘱,重要到得由他亲自走一趟。

    他告诉宋元落,濮翊扬生前就在为两国合并做准备。

    “他说他终有一死,你也不会一直留在汴京,以虞雍目前不相上下的国力,但凡未来的掌权者有成为天下共主念头,必将两败俱伤。”

    “要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唯有一统。”

    邈叔说着看向依旧在走神的宋元落,沉默片刻后将一个熟悉的信号弹递到了她手里。

    “九尾收到你的信号后,会立刻按元天子生前吩咐收线,此事宜早不宜迟。”

    说完他便离开了此处,他还有一个思念了很久的故人要去见。

    宋元落的信号弹一直到第二天日出时才放出。

    “邈叔,你要走了吗?”太后寝宫里,慕糯之同样仰头望着天上的信号弹。

    这些年她明白了很多事情,可依旧有很多事怎么学也学不会,怎么想也想不通。

    就好像此刻,邈叔告诉她信号弹亮起时他就该走了,她明白了这件事,却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离别。

    可她向来是个聪明的,想不通便不想了。她只是眨着那双一如往常单纯清澈的大眼睛,期待地问邈叔,“邈叔,我们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或许很快。”邈叔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慕糯之于是一下子就又变得开心了,“那阿糯也可以很快见到小九尾和翊扬哥哥了吗?”

    “嗯,很快。”

    ……

    虞雍的合并远远没有百姓所想象的那样恐怖,耽于和平多年的大雍官民其实也十分抵触战争,而他们所信赖的帝王生前则早早为他们安排好了一切归处。

    新继承的雍天子出身濮阳氏,早早便入宫在濮阳翊身边学习为君之道,也早在一年前正式被立为储君。

    大抵是濮阳翊没有妃嫔也没有子嗣,他亲自选的这个晚辈十分信服他的话,也因不需要费心夺嫡而更加纯粹。

    甚至于收到濮阳翊“归顺虞国”的四字遗言时连一丝反对不甘都没有表现出来。

    同年九月,虞雍合并,改国号新虞,萧望为大一统后的第一位天子,后世尊其为新虞太祖。

    合并之初地方和中央大小琐事不断,宋元落忙得脚不沾地。但身边所有人包括慕糯之都觉察了她情绪的不对劲,最常见的就是发呆的时间变多了。

    宋元落的书桌上一直放着一本请帖,请帖落了灰也没有一个宫女敢去擦拭。

    那是濮翊扬的生辰宴请帖。

    前几年濮翊扬一直忙着政务,三十岁的生日也没有时间过,一直到三十三岁这一年,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他才终于拗不过朝中大臣给自己补办了生辰宴。

    雍天子的生日宴自然邀请了各国显贵,其中也包括宋元落。

    宋元落没有去,只是托前去的使者带了一份薄礼。

    濮翊扬生辰那天的汴京下了一天的雨,宋元落便在床上躺了一天。

    辗转反侧,一头乱绪,她只看见透过窗棂照在墙上的光线明明暗暗,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那时的她如何也想不到,宣州一别,竟就是永别。

    “元落。”青涩的声音夹杂着专属少年郎的沙粒感,那个孤僻乖张的男孩不知何时竟已成能遮住穿透窗扉的日光。

    宋元落有些呆滞的目光终于从信封上移开看向年少的帝王,渐渐清明的眼神下是写满疲惫的淤青。

    “元落,我同四位宰执还有帝师们商量过了。”少年帝王依旧坚持叫她的名字,小大人一般,其实他如今也已快要和宋元落一般高了,可在宋元落眼里他好像永远是个小孩一样。

    虞雍合并,为了显示友好,朝中重要官职几乎都是虞雍各一半,称呼也都在两国礼部一番商讨后进行了更改,比如丫鬟和婢女都可以叫,宰相和丞相则更改为宰执等等。

    而如今光是宰执便有四位,萧望的老师们更是一堆,个个头衔能有多高就有多高。

    “商量什么?”宋元落仰头望着逆光中的萧望,有些好笑地想伸手替他捋平头上翘起的一根乱发,然后听见萧望一本正经说,“虞雍两国合并,天下初定,看似一片平和,但汴京外草莽间却不知真正发生着什么。”

    “元落常跟朕说,读遍天下书是不够的,还要行遍万里路。可朕职责所在,不能离京。”

    “故朕同四位宰执决定了,今日起便封元落为新虞第一监察使,择日离京,替朕微服私访,体察各地民情。”

    “执此令牌如同君临,无论大小官员,元落可直接处置,不必上奏。”

    “元落,那些朕看不到的贪官污吏,暴民强绅,就交给你了。”

    萧望看着宋元落,一本正经的语气下是强撑出来的笑容。

    他很想告诉她,不需要她去看贪官污吏,暴民强绅,终有一日他会打造他的帝国霸业,会实现她一直期望的太平盛世。

    那时的她可一定要替他看看他从未见过的大好河山,市井烟火。

    “小望。”宋元落动了动唇,有些哽咽。

    若说这个皇宫里有谁最不希望她离开,莫过于眼前的少年了。

    “我得去和糯之姐姐打个招呼,免得她到时候又哭哭啼啼的。”大抵是宋元落的目光太过浓烈,年轻帝王有些慌张地避开了她的视线,在自己不争气地红了眼眶前逃出了书房。

    他小时候有一只很喜欢的野猫,因为太喜欢一直逼它只许跟着自己,到最后更是直接把它关在了屋子里不放它离开。

    后来有一回他一个不留神,那只幼猫从窗户里爬了出去,却失足掉到了墙边靠着的镰刀上,直接送了性命。

    多年后的有一天,有人告诉他,猫儿和鸟儿一样,都向往自由。

    若真正爱她,便放她自由。

    ……

    深秋的某个大晴天,那个让无数人又爱又看不惯的首辅正式宣布卸任。

    从此新虞深宫里多了一个闭门不出的前首辅,而汴京城外则多了一个长得平平无奇的逍遥客。

    离开汴京后,宋元落便和慕糯之一路往幽蓟十六国方向走去。

    一则从汴京到幽蓟这一路上的风景因人烟稀少而显得格外秀丽,二来他们可以顺便去看看桃夭,也可以在宋元落从未去过的山寨小作休憩。

    当然,还有一个宋元落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因素。

    幽蓟以北便是大漠,依照濮翊扬的遗嘱,九尾和邈叔亲自将他葬在了那里,而他二人也再未离开过大漠。

    宋元落想,或许走着走着,她就走去了那里。

    抵达幽国前她们途径了一处小村庄,那里的人说着有些变扭的新虞话,听口音不像虞人也不像雍人,倒有些像慕糯之亡母的家乡人。

    村里的老人说也不知他们祖上是谁,只记得自己出生后便住在了这里,世世代代都未离开过家乡。

    此处地势开阔,毗邻大道,并算不上世外桃源。可村人质朴,倒像是真正与世隔绝的逍遥山人一般。

    村里老妇热情邀请宋元落和慕糯之在她家住下,宋元落便也没有推辞。

    她们此行本就没有目的,何处风光好,在那停留几日也无妨。

    宋元落在老妇家住了两日,陪她说了些家常,也跟她讲了不少外面的事情。

    第三天清晨,趁着慕糯之还在睡觉,老妇人也未起来拉着她唠家产,宋元落拎着瓶老妇酿的米酒终于溜出门可以去村里一个人散心了。

    她找了个不高不矮的小土坡,选了处没有冒尖的青草和野花的泥地,就着初升的朝阳喝下满满一口醇香的米酒,这才发出满足的一声喟叹。

    “一大早就喝酒?”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又绝不可能再出现的声音。

    宋元落猛地原地跳起,有些惊诧地看向身后之人。

    “你不信鬼神,我是人。”濮翊扬迎着她的目光,忍笑说道。

    下一秒,酒瓶就直直朝他砸了过来。

    “你又骗我!”随即响起的是宋元落罕见的失态咆哮。

    濮翊扬顿了顿,面上浮现几分心虚,“也……不算骗吧。濮阳翊是死了,也不得不死。”

    “世上已无濮阳翊,唯有濮翊扬。”

    宋元落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慢慢将一切都串了起来。

    以濮阳翊如今的名望,他要想退位同时促进大一统,最好的办法倒还真是假死脱身。而九尾和邈叔有意无意透露给她的濮阳翊安葬地以及他们二人去处,想必便是算准了她终有一日会前去祭拜濮翊扬。

    包括这座村庄,想必也在他们的计算之内。

    宋元落猜测,此刻邈叔和九尾大抵已经敲响了慕糯之的房门,同那丫头汇合了。

    “我有预感,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你说呢?”濮翊扬上前走了一步,弯眼笑着伸出手。

    宋元落看着他的手,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

    数秒后,一拳砸在了濮翊扬的脸上。

    “你要敢躲,你就完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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