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莫本来还不清楚背后的是什么东西，光是余光看着肩上露出的苍白手指，他就失去了所有勇气，更何况那手指距离自己的脖颈不过一寸，但是继而，他顺着一组组长的视线看过去，惊骇的目光随即落在林引青的身上。
如果是旁人，那么他的表现绝对不是这样，可是他对上林引青，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情绪战胜了内心的恐惧。
那是长久以来上位者对待下位者的轻鄙和漠视。
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并且他还想继续用旧规来实行再一次的控制。
林莫的双眸满是愤怒，他俯视着林引青众人，这种高度差让他的思绪回到了林引青刚被带回来的那一天，他站在也是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离家多年的亲生弟弟。
对方就算换上了柔软舒适得体的衣服，不是他在照片里看到的那样衣衫褴褛的样子，但是那因为自己的注视而看过来的眸子瑟缩，整个人的肢体语言也是局促不安的，就是那一眼，他对这个弟弟不满到了极点。
“你想做什么？”
林引青这下没有给他任何眼神，只是依然看着一组组长。
目光平静。
只是那抓着林莫的手掌越发紧了宛如铁钩，带来了一丝疼痛，林莫长到现在都快忘记摔跤的滋味了，疼痛在他的生活里，也已经消失很久了。
可是现在他不仅被自己的亲弟弟漠视，还被他威胁着。
他扭头看向一组组长，怒斥道：“你又在做什么？”
一组组长也没有回答他，他们彼此都知道在拖时间，他在拖这个魔法阵完全运转，将这些异世界的生物统统带走，如果这个鲛人少年舍不得自己危难时候的伙伴，那他还可以得到许多赠品。
对方也在拖，看自己能不能服软，做出让步，比的是时间，也是阵营中的紧密关系。
从一开始他在上风，他完全拖的起，但是显然现在，天平在慢慢倾斜，因为傻逼的大脑是空气。
他呼出一口气，语气很好地跟自己的合作伙伴商量，希望自己的态度可以让对方接下来的资助不会化为空气。
“林少，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毕竟你们是亲生的兄弟。”
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纯正的人类会变成人鱼，但是无论从之前林莫的话语还是后来这个鲛人幼年体的‘哥哥’。
这两者的身份显然毫无疑问，他们的关系就算再不好，一组组长也赌，赌他不会对自己的亲哥哥下手。
赌徒游戏中，狭路相逢，先退的那一个人必输无疑。
“是吗？”
少年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起伏。
一组组长眉心一跳，扭头一望，只见凄厉的声音从自己的合伙人口中传出，那双细瘦的手指紧紧掐着林莫的脖子，力度之大，他甚至能听到细微的骨节摩擦声。
林莫背后实验体的尾巴极长又瘦，可以看清楚骨节的起伏突出，像是一个供在科学博物馆的干尸标本，一组组长记得她，她原本十分美丽，是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但是在注入鲛人的细胞调和液之后，短短的一周时间，她就变得瘦骨嶙峋。
那些对于鲛人这些生物来说十分平常的血液，对于他们来说，是致命的毒药。
他紧紧盯着那双皮包着骨头的手，没有继续说话，僵持还在继续。
林引青不语，但是他旁边的尤土听到之前这人的话，找不到头脑，又有点生气，道：“我们家崽崽是独蛋，没有兄弟。”
加徳也不可能丢掉另外一个蛋带着另外一个蛋跑。
林莫从喉咙里拼命挤出几个字：“你！你你……”
说到最后他语气已经十分微弱，脸颊也变得涨红，嘴唇泛着轻微的紫色——他撑不了多久了。
一组组长的目光不断地在林引青和林莫身上来回扫动，他虽然觉得林引青狠不下手，但是在林莫更加微弱的肢体动作中，他不可避免的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万一呢？
万一，这个鲛人幼年体真的因为之前的事情对自己的哥哥心怀怨怼。
终于，在林莫的嘴唇彻底变成乌紫色前，他终于开口:“慢着。”
林引青控制实验体略微放松了一点力度，顿时，林莫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他伸出手指颤颤地指向林引青，似乎想说些什么指责控诉的话语，但是那如锁环一样的手指还没有完全离开，死亡的阴影还在头上盘旋。
这个停止的动作像是无声的等待，但是一组组长说完这句话之后却没有了任何反应，脸上的神色犹疑纠结，似乎真的在思考自己的合伙人是否值得自己交出一些秘密，林莫也看懂了他脸上的纠结，怒火在他的眼神中燃烧。
以至于脖颈上的胀痛都成为了不太重要的存在。
他怎么敢，自己今天不仅成为了谈判桌上的筹码，还不是自己合伙人的第一选择。
被林引青威胁伤害，虽然他看不起对方，但是至少血缘关系无法磨灭，就当自己做哥哥宽宏大量，不与他一般计较。
但是这个人，这个依附他们的研究院的区区一个组长，怎么敢？
怎么敢罔顾自己的性命。
他朝着自己旁边这个男人怒吼道：“别忘了，我是林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果今天我死在这里，商家和林家绝对不会继续对研究院进行注资，而且，以后你这个研究院保不保得住都是一个问题。”
随着他的说话，一组组长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人作为研究院的的合伙人，简直愚不可及。幸好当初没有将全部的秘密托付而出。
“我的确没有必要在这个方面撒谎，这个魔法阵虽然可以让你们从那边过来，但是不在一定时间回到你们的世界的话，你们就只能换种方式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丛燚：“那为什么伊斯泽尔无法和我们一起离开？”
他指出对方避重就轻的意图。
一组组长的眸子幽深，他看向正在轻轻调整自己呼吸还想要冲进去的实验体。对方就像一个固执的机器，这个机械重复的动作让他想起当初他和人鱼幼年体在水箱里面吐泡泡的场景，扑火的飞蛾，跃出水面的小鱼，结局都不会很好。
他收回目光，无悲无喜道：“因为他不被阵法认为是生物。”
“你们拿走的那个手册里面有记录相关的阵法，包括我们将你们的幼崽带过来的魔法阵，但是很可惜，你们无法复制，所以现在的这个魔法阵是残缺的。”
“它可以运行，可以连接两个空间，却不是稳定的。实验体17号不是完整的神话生物，所以它无法被允许通过。”
他继续道：“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翻阅你们带走的那个手册，里面有所记录。”
“我总不可能提前准备好，再让你们拿走吧。”
“这样吧，大家各退一步，我可以保证，归还实验体17号的自由，就如我当初向他承诺的那样，之前他没有选择背叛你，所以没有得到自由，他待你如此真挚，你难道不想为他做些什么吗？”
“比如以后的生活保障，我名下有处郊区的房产，带着游泳池吗，十分幽静，很适合他。”
丛燚的表情从他说出‘背叛’那个词的时候，就变得格外难看了。
尤土和索莱的表情也不怎么和善，他们不敢想象当初幼崽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下来，他的生活就不应该和这些词汇沾边。
尽管龙族鲛人都知道他们的幼崽是什么德行，但是林引青实在太乖了，在他失去记忆之后，也相比其他龙族鲛人小时候乖上太多，所以于他们而言，他们希望这个乖乖的幼崽可以生活在名为呵护的保护罩里，快乐的，自由的，慢慢长大。
林引青眉眼微微低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后一组组长注意到他的手轻轻动了动，那是一个伸手想要朝自己怀里摸什么东西的动作，而在之前，一组组长就已经知道他们将那个手册给了这个人鱼少年。
他的眸子不自觉紧绷了片刻。
下一刻，一道凌厉的视线就从下往上看过来。
林引青神色平静，看不出他的想法，似乎刚刚的那个确认的动作只是他的错觉。
猛然，一组组长的心头一跳，某个不好的预感强烈迅速的袭击了他。
他刚想跑，就感受到背后传来一阵巨大的推力。
肿胀粗大的手从他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是之前在人鱼少年的舱面前那个体型最大的实验体！
大个头图缇并不灵活，或者说，林引青有意让他抱着这个说半天都是在说假话的人一起摔下来。
二楼的高度不高，但是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和恐慌还是让一组组长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图缇挟着他来到了阵法面前。
“不——！”
他找回思绪的第一反应就是挣扎，但是根本无法从那无情的铁爪下逃离。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慢慢地融入到魔法阵中，那些飞舞的白色荧光将他也包裹进去。
然后是压着他的实验体。
图缇的身躯就被接纳了。
林引青的目光沉下来，果然，对方在撒谎。
这个世界都没有龙族和鲛人，就算有魔法阵的相关记录，也不至于这边才是正确的，最主要的是，虽然丛燚和索莱叔叔他们从来没有说，但是林引青知道，他们不会拿自己作为实验品，一个无法保证的，不稳定的魔法阵他们是不会让自己跟着一起回去的。
不管自己是什么状态。
林引青相信，哪怕自己真的失去生命，变成一个小鬼，他们都会带着自己回到塔斯曼海域。
怎么只会是神话生物才能通过的。
而想要证实这点，只要让一个不是神话生物的人类和一个已经失去生命的傀儡进来证实一下就好了。
果不其然，他们两个都被这个阵法接纳了。
但是此时，时间已经不多了。
林引青朝着伊斯泽尔奔去，低头翻弄着他，仔仔细细从他的尾巴，脊柱和头发上扫视过去。
丛燚配合着他，两个人就像给刚刚领养的流浪猫抓跳蚤一，将小猫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翻来覆去的检查。
流浪小猫——伊斯泽尔似乎已经不做多余的动作，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既定的结局。
他嘴唇的黏膜早早被他撕掉，他张了张嘴唇，似乎还想要吐出一个小泡泡，可是这里毫无水液，只有那些不接纳他的萤火在飞翔。
伊斯泽尔垂下灰色的眼睛。
有些失落地想着，看来他的泡泡也无法跟着这个可爱灿烂又有点奇怪的幼年体一起离开了。
他只是，只是有点想要看看对方口中的海。
尽管他的尾巴并不大。
残缺的，丑陋的。
被排斥也很正常。
“伊斯泽尔！快来！”
一阵清脆的声音遥远的像是从天边传来，仿佛刺破迷雾的天光，伊斯泽尔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
阳光是蓝色的？
下一刻，那些流动的水浪将他打了个侧翻，有人提着他来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伊斯泽尔回过神。
旭日余晖照耀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像是神灵头上的冕冠，投下一片轻薄的金砂，庄严的，温柔的，比他的泡泡还要好看，至少泡泡不会是金黄色的。
“伊斯泽尔！”
“欢迎来到新的世界！”
下一刻，一个黑色卷发的精致脸蛋从海浪中探出来，他的鱼尾也被染成浅金色，眸色天蓝纯净，一如底下的浅海。
原来真的有神灵。
——
紧接着，丛燚又从海里捞出来两具躯体，一个畸形肿胀，一个穿着整洁的工作服，只是现在上面早已染上了污渍。
皆没有了任何的生命迹象。
有点对方没有撒谎，非神话生物还是不要利用魔法阵进行穿梭，他们的躯体无法承受。
至于图缇，他本来就是靠着林引青的精神力才得以活动的，在魔法阵进行传送的时候，林引青的精神力断掉了，对方自然失去了行为能力，变成了之前林引青见到的样子。
林引青看着他，半晌才道：“不知道我们放出来的那些实验体能不能逃出去。”
在他们找到伊斯泽尔之前，也放出来几个有生命的实验体，只不过他们的攻击意图太旺盛，根本无法沟通，林引青和丛燚只好离开。
期间加徳看到他们如何热泪盈眶，抱着幼崽哭的像是个宝宝暂且不提。
他们将图缇的身体葬在了树林，将那个研究院的组长的身体埋进了深海。
俗话说，一鲸落，万物生。
能为海底生物做出一些小贡献，也算对方赎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罪。
然后，他们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带过来的黄皮手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