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五月三号这天晚上,许衍宇刚买了一包二十五块钱的芙蓉王从小超市里嘚嘚瑟瑟地出来。今天刚发了工资,他心情不错。按照他向来给自己的规划——月初芙蓉王,月中煊赫门,月末红塔山。现在,是他的“富裕期”,所以抽起烟来也是大方舍得。

    十六岁的许衍宇是这样的,对自己的人生似乎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别人问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打算的时候,他总是摆摆手卷着舌头学外国人说话:“carpe diem.”人家问他什么意思,他能笑得了那一双水汪汪的眼泛起盈盈的波光,然后没脸没皮地和别人说,这叫“及时行乐”。

    摸了摸口袋,许衍宇反应过来耳机没有带出来,这让他有些郁闷。因为他但凡出门,必定带耳机,但凡一个人,必定戴耳机。从他妈妈在初中给他买手机开始,这几年下来已经成了一种近乎原则的习惯。

    于是,许衍宇转过头,他打算回家一趟,取耳机。他家就在小超市后面的两栋楼,所以一来一回也用不着十分钟,他慢慢悠悠地往回走。这儿是老城区里的汽运公司以前的员工宿舍,

    汽运公司很早以前从事业单位变成了企业单位,最后到了九十年代连挣扎都来不及挣扎,就没落了。当然,这些光辉的历史是他从家里那些长辈平时的交谈里拼凑出来的,尽管上学期的《政治经济生活》刚讲了什么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企业的定义”,他背的很熟,懂的很少。但是,他能感受到,随之流失的就是——人。

    随着慢慢长大,许衍宇发现,原来住在这一片的邻居大多都离开了,尤其是这几年,不管是从前多热衷于在一起打牌说八卦的,还是喜欢凑在一起喝酒谈天的,好像从某一天、某一刻开始,他们就像说好了一般,不用再打牌说八卦,也不用再喝酒谈天。

    但是许衍宇和妈妈还住在这里,是的,只有许衍宇,和他的妈妈。

    许衍宇的爸爸曾是汽运公司的职工,负责跑大货车,听家里人说,父亲许宏是一个非常老实能干的人。在他四岁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还窝在一间屋子里,单位里说可以给表现好的职工家庭分房子。当时同批次能分房子的职工有七个人,可是名额只有两个。所以,当有消息放出来以后,许宏决心要给他们母子换一个好一点的环境,于是那一年更是加倍努力,结果整个人就像拧狠了的螺丝——滑丝了。

    许宏死了,死在一个雪夜里。公路维修,没设警示装置。他就这么直愣愣地连人带车,从路上掉下去跌下山坡了。听说救援队打捞上来的时候,整个头骨都碎了。修路的公司赔给他们家10万块钱。单位也可怜他们孤儿寡母,当年的房子也直接就批给他们了。

    许宏死的那年,是2001年,许衍宇四岁,许衍宇的妈妈王小玲二十五岁,许宏三十岁,永远三十岁。

    所以,许衍宇的爸爸许宏,用他的一条命,给许衍宇母子换来了十万块钱和一套七十四平的两居室。

    后来,王小玲在附近的火锅店做服务员,许衍宇考上四中,四中是个省级示范初中,学校直线距离他们家不过500米,好像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

    五月的晚风已经带着倦倦暖意,一缕一缕地把人们白日里被太阳晒得焦躁刺毛的心情熨贴得柔软平整。许衍宇从屁股口袋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轻轻吸了一口,“快到五月中旬了,要期中考试了啊。”许衍宇一边走一边悠闲地想。

    四中今年高二的考试时间很早就放出来了,说是和高一同步,安排在??5月9日到11日。学校刚放完五一假,还有不到一个周就要期中考试,他盘算着这一周要好好复习,就不去靓靓姐那里打工了。

    靓靓姐大名陈靓靓,二十五岁,之前和他家是对门邻居。打他很小的时候开始,孙靓靓就带着他,但是那时候的孙靓靓就颇具危机意识,决不允许许衍宇管她叫“阿姨”。她20岁那年许衍宇10岁,她靠着家里一盘子油焖鸡腿对着许衍宇威逼利诱,跟他成了拜把子姐弟,更说好了,她在许衍宇和王晓玲面前各认各的辈分,让两家大人都哭笑不得。

    前两年,她在本地幼师专业大学毕业后没去当老师,先是开了个水果摊慢慢红火起来,然后抓紧鸟枪换炮在汽运宿舍小区门口盘了个门面开了家“靓靓水果”,今年赚了点钱就买了新房搬出去住,趁着年轻胆大,一鼓作气也在新小区又开了一家,美名其曰:争取三年上市,五年融资。但是新开的店事情多,加上汽运宿舍在城北,新小区在城南,她骑着小电驴跑了几次实在受不了了,觉得一南一北来回都不够折腾的,于是决定融资上市前的第二步准备工作,招聘。

    可是北边都是老头老太太居多,小城市里生活压力小,老头老太太们也没有那么高的觉悟说非得奉献自己余生中最后一点社会价值,好不容易招聘来个大姐,最后还频繁因为对方搓塑料袋的时候喜欢往手里吐口水而被投诉,每日营业额生生被腰斩,给陈靓靓愁的不行。恰好那天许衍宇放学的时候赶上陈靓靓和大姐换班。一个大爷等大姐走了以后开始嘀嘀咕咕和孙靓靓抱怨:哎呦!这小丫头做事真不行,不讲卫生就算了,水果回家我们也是要重新洗的。就是有时候账都算不明白!你讲可啧淡!你怎搞不换个人?”

    “李伯,你说得轻巧,把他辞了,谁来给我干啊。”孙靓靓脸杵在桌子上刷手机,一脸生无可恋道。

    许衍宇就是这时候进的门,“我来给你干啊,靓靓姐!”他妈妈刚带着他去人民路步行街买了一套冬天的衣服,嘱咐他先买两斤砂糖橘回家,她自己先去火锅店拿东西,他心里美得不行,到处臭显摆呢。

    陈靓靓看到许衍宇,仿佛看到了救星,“阿宇呀,你今天这身帅的啊,衬得你脸是脸腿是腿啊。”

    这一身的确不差,许衍宇很白,眼睫毛疏而长,因为冬天吹了冷风的关系,眼尾处有些微微泛红,眨眼的时候眼角的睫毛会轻轻盖过那么抹红,有点欲说还休的意味在里头,看上去是张乖乖仔的脸,可是黑色的冷帽配上脖子上那道扭曲延伸的疤,割裂出一种和谐的破碎感来,让这张脸多了几分想让人探寻的故事。

    再看全身,许衍宇175的个头和少年特有的单薄身量,加上新买的这套军绿色的短款羽绒夹克套在米白色的低领毛衣外,配着一条卡其色的修身工装裤和一双白色的运动板鞋,让他在视觉上显得更高了些,衬得更挺拔。

    许衍宇听她这么大剌剌地夸出口,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低着头看看胸口,然后抓了把自己头上的冷帽,笑道:“嘿嘿,我妈刚买的,好看吧。”

    孙靓靓赶紧招呼他:“好看好看,快进来,看看吃什么?”李大爷也在旁边附和,“今天你靓靓姐店里头到了冰糖梨,你妈肯定喜欢吃!”

    “李爷爷好!好几天没见呢,您看上去精神真好呀!靓靓姐,我妈让我买两斤砂糖橘。”许衍宇走进去笑嘻嘻地跟李大爷打了个招呼。

    “许衍宇就挺不错呀!这放寒假,你怎么不让他来帮忙啊!”许大爷眉开眼笑地指着许衍宇跟孙靓靓说。

    “他这不考上四中了吗,他要是考个孬点儿的高中,我也好跟晓玲姐开口了呀!”孙靓靓也打趣道,“李伯,我自己先想想办法吧,反正店也不大,忙得过来。”

    “行啊!那我回去了。”李大爷也没多说,拎着袋子晃晃悠悠就走了。

    “靓靓姐你怎么了?”许衍宇一边捡橘子一边抬头跟孙靓靓说话。

    孙靓靓连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许衍宇听完,眉头微微一挑,略一思索,便提议道:“要不我来帮你吧?现在寒假我有时间。”

    “那不耽误你学习吗?你真来了,我晓玲姐估计得杀了我。”她顺势两手交叉做了个掐自己脖子的动作,装出一副鬼脸。

    许衍宇心里算盘珠子扒拉了几下,然后道:“这没事儿,我寒假不补课,要不就先帮你顶一阵。”

    陈靓靓一听,顿时眼前一亮,急忙答应:“好啊好啊!反正你在这片儿也熟,不会出什么岔子。就当是帮姐一个忙!姐正常给你算钱,等我找到人,立马就让你卸甲归田。”孙靓靓语气轻快,多云转晴,“那啥,橘子你拿回去吃,爱拿多少拿多少,我晓玲姐爱吃菠萝蜜,那儿有两盒刚剥好的,你快拿回去当我提前谢谢她的!”

    于是,从一年前高一的寒假开始,许衍宇就在靓靓水果店里帮忙,一直到今年上高二,除了寒暑假他待在店里的时间会长一点,平时,也就是晚上8点到10点这个点儿,他会来店里坐着看店,于他而言就是换了个地方自习,每次大考小考也都扛得住,所以王晓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许衍宇想着,等到下个月再发工资,就能攒钱给他妈妈买个生日礼物了,他高兴得不行,今晚这阵风吹得许衍宇通体舒畅,走路的时候都忍不住轻轻模仿古代的大侠施展轻功,轻轻垫着脚跳起来。

    “请问——”一道温吞地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啊?”许衍宇被吓得一趔趄差点跌倒。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声音的主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许衍宇拍灰的功夫顺势拍拍胸口,他斜眼看去,大概是这个人刚才蹲在树下,天太黑,他这才没看清。

    “没事,怎么了吗?”许衍宇没好气,也没什么耐心,语气也是坦坦荡荡地不耐烦,那人也不在意,只是接着问:“你知道4号楼怎么走吗?”

    “问个路搞得这么大惊小怪。”许衍宇内心腹诽。其实也难怪,他们这个员工小区当时是只规划的时候只有三栋楼,后面为了照顾新员工才又在靠北大概一公里的一条马路对面重新建了一栋楼用来分房,可是位置上就和原来的三栋楼离得远了一些,中间隔了一个菜市场,离着四中更近,又更清净,所以四号楼一直是作为抢手陪读房源,经常会有一些新住到这儿的人过来问路。

    “啊,我知道... ...你往前走一个路口,看到个菜市场,过去,向手边走。”许衍宇伸出手指笔划道。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男生说完,随即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其实,许衍宇家也住在四号楼,可是他私下里面对别人的态度显然不如他人前那样热情乐观,他甚至是有些恐惧和人交谈的,所以他并没有主动要求带路。而且,看对方那样的,应该也不希望有个人领在前面带着他。

    许衍宇停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从口袋中拿出烟盒叼着一根烟:“这口音也忒重了,北京太子微服私访来了啊?”他故意小声把“忒”字读得很重,听起来有些好笑。

    是的,这也难怪——毕竟,这是从小生长在安徽小城里的许衍宇第一次见到活的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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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人付谦这头却是茫然无措的同时又一头恼火,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来到安徽。而且未来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他应该都要一直呆在这儿了,他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是早上7点从海淀的那栋房子里出来的,8:20进的南站,8:40上的车,8:47高铁准点开车,G323浩浩荡荡平平稳稳,在14:55把他放在了合肥南站。他从合肥南站出来的时候是15:40,因为迷路,先是在地下二层上不来,然后又因为几次走错了方向,出错了口。他提溜着行李箱在合肥南站走来走去,一滴滴汗从额角滑过眼镜边,掉进眼角,他抬起胳膊拂去,眼镜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的次数和频率越来越高,挂在脸上显得有些狼狈。

    15:35的时候,他接到了唐旭的电话。

    “嘿!我哥们今儿下江南感觉怎么样?”电话一打开,唐旭那破锣大嗓门像是开了公放。

    “您甭提了,咱现在还没出得去这江南的高铁站呢。”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突然听到唐旭的声音以后,付谦觉得自己身上原来紧绷的一根线稍微松了松,连说话都不自觉地轻快了些。

    “什么啊?你不是14:55到吗?我还以为你都开始倒车了呢。那啥,你迷路,你问咨询台啊。”唐旭有些不可置信,他知道他哥们容易迷路,但没想到他哥们远在他乡,不仅迷路,甚至还失去了智商。很难想象,距离下车已经半个小时了,这哥们还没出站。

    “是啊!可不就等着你来提醒我吗,等着你在我面前好好表现,我到时候赏你个大的。”付谦一边跟他开玩笑一边找咨询台,看到前面的咨询台了,他一边用脖子夹住手机,一边找充电宝,“行,我找到咨询台了,一会儿我到了给你打电话。”说完两个人就挂了电话,他着急充电,刚才他看到手机也只剩下30%的电,一会儿还要转车,手机必须要保持电量充足。

    经过咨询台工作人员的指点后,付谦终于顺利出站,15:40,得快点了,不然到了那地方说不定天都黑了,付谦心里琢磨着。

    出站口有很多出租车,他排队坐上一辆,本来应该去汽车站的,可是他改了主意,他对师傅说——师傅,去巢湖。

    于是,又是一个小时的车程。师傅很健谈,一路上总是主动和付谦搭话,付谦心情不算那么好,加上师傅没上高速,路况不是很好,付谦总觉得自己有些晕车想吐,所以回起师傅来也是有气无力。

    “小伙子,你是北京人吧!”司机师傅稍微抬头从后视镜里笑嘻嘻地看他。

    “嗯。”付谦点点头。

    “看你这样子,还在上学吧!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明天不是周一吗?你不上课啊?”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打量着他。

    倒也不能怪人家师傅问东问西,的确是他高中生的年纪,这个时间点跑出个远门,多多少少让人好奇,也让人不放心。

    “师傅,我去巢湖就是上学的呢。”付谦把车窗放下一些,温暖的风吹得他的神智清明了不少。

    “你北京人去巢湖念书啊?这不瞎胡闹吗?”司机师傅瞪大了眼,从后视镜里盯着他,“那你家大人都是巢湖的,可是啊?”

    “我妈妈是巢湖的。”付谦把车窗又往下放了放,放到了底,他把右胳膊架在车窗上,半边脸都压在胳膊上远眺着远处的景色出神,窗外的暖风,和驾驶室里的空调凉风,丝丝缕缕交融在一起,让他想到了他跟付俊雄这些年的针锋相对。直到这最后一次,他听到付俊雄要把他那个小老婆和那个大儿子接回家里跟他一起住,美名其曰“一家团圆”的时候,他彻底爆发了。要是说以前,他对付俊雄也只是厌恶,是一种眼不见心不烦的厌恶。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他能明显感觉到这股厌恶刹那之间转化成了恨,甚至是似乎这股恨意早就已经在内心深处准备好了,只等着付俊雄触犯到他底线的时候,能够瞬间倾巢出动。

    花瓶砸碎的声音、敲墙捶桌的声音、肢体碰撞的声音、他哭了吗?还是付俊雄哭了?那天的情形太惨烈了,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

    付俊雄给了他一张卡。答应替他办理转学——从北京,到安徽。

    这样也挺好的,来到妈妈从小生活的地方,这里没有付俊雄,没有她的小老婆,没有他的“大哥”。但是,他觉得,这会是一段新开始,有自己也就够了。

    终于,到小区的时候,已经五点了,付谦按照手机导航来到4号单元楼门口,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这栋楼——灰扑扑的。

    巢湖是灰扑扑的,这个小区也是,不是带有色眼镜,而是这栋楼,从颜色到气氛,就是“灰”的。付谦哑然失笑,心想,到时候怎么给唐旭解释这水乡江南,原全国五大淡水湖之一的巢湖风姿其实并不绰约。

    他吸了一口气走上三楼,那是他的新家——302,一套一室两厅的老房子。那是外婆留给他的一套老房子。其实他并没有见过外婆。怎么说呢,刚才在出租车上的时候,他一度矫情地想:妈妈给予了他生命,却没能陪伴在他身边。外婆提供给他栖息的场所,却和他一面都没见过。这也算是一种造化弄人。

    打开房门,里面的霉味和陈旧的木材味扑面而来,呛得付谦打了个大喷嚏。肉眼可见的,从玄关尽头探出的一角窗户里折射出来的晚霞中,大片颗粒物在空气里迎着光线起舞。

    这套房子户型不算很好,打开门是狭长的玄关,付谦一米七七的个头,站在这儿能把它堵个严严实实,付谦本来想把钥匙放在鞋柜上的,可是低头看到木柜上厚厚的一层灰又只得悻悻地把要是揣进了卫衣口袋,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开帽卫衣,现在进到屋子里,感觉自己都快和灰色融为一体了。付谦迈开步子往屋子里走,说是迈开步子其实也没几步路,付谦绷直了身子,一只手挡在胸前,一只手向后摆,两条被黑色运动卫裤包裹着的修长腿伸得笔直,“一二一,一二一!”付谦像一个士兵提着正步数拍子,走过了玄关到达客厅,他立即转身,“稍息!立正!报告首长!从玄关到客厅一共四步半!”付谦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过身正对着客厅。他环顾了客厅一周,猛地呼吸了一口室内浑浊的空气,然后开始对着一张老旧沙发和一个茶几出神,沙发上盖着姜黄色的涤纶布罩,左边边角处的流苏躺在在地上已经染上了许多灰,玄关背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份挂历,上面的日期停在了2004年,画面中央年画娃娃抱着鲤鱼在荷花池里笑得阳光明媚,左右两边的一枝莲花、一窝莲蓬之下分别是11月和12月。

    付谦隐约记得外婆就是几年前12月份过的世。他也隐约记得有一年快过元旦了,妈妈很开心地和他说:“外婆要来北京和我们过元旦啦!说不定还能陪付小谦过年呢!”可后来,外婆没有来,妈妈... ..也疯了... ...

    付谦回过神把一只一直窝在口卫衣袋里的手抽出来,搓了搓自己的脸,伸出手取下挂历丢在了垃圾桶里。紧接着就撸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

    渐渐地,暮色四合,窗外暖澄澄地阳光悄悄凉了下来,打扫得差不多了,付谦也累到快冒烟了,他摸了摸裤子口袋,确定里面还有钱,于是把卫衣往沙发上一丢,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把手往裤子上胡乱揩了揩,套着身上这件早就被汗洇透了的白色短袖就出门了。

    这是个移动支付还没那么普及的年代,付谦下了楼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没带,但是也没觉得是多大事儿,就先打算去买水吃饭,再顺便买点生活用品。单元楼离菜市场进,又临近着四中,马路对面又有一座小学。所以一到傍晚,路边各种小吃,付谦昂起头深吸一口,东边是肉夹馍、酸辣粉、南边是凉拌米线和手抓饼,还有炸年糕裹上蒜蓉酱的味道... ...美味直直地往他鼻孔里钻,他饿得直吞口水,完全是凭借着直觉在行动,七拐八拐,他走出了菜市场,又拐到了另一条街,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提满各种小吃,最后又吃完了一份牛肉炒饭。

    等他吃饱喝足打算回家,天上的星星也已经探出了头悄悄挂在天上准备听地上的凡人讲故事了。

    于是,他就这么沿着眼前路边的这条桥慢慢往回走。过来的时候他小心记着路,这座桥是个标志,下面是铁轨,特别好认。桥上来来往往的,现在,桥上有父亲抱着一个没点点大的娃娃说笑,轰隆隆的火车来了,年轻爸爸抱着小小的孩子掂了掂,说道:“你下次再不听话惹妈妈生气,我就把丢到火车上,让它把你带走!”一旁的妈妈用蒲扇轻轻打在他身上,一家三口有说有笑。

    看到这一幕,付谦突然很想知道他的爸爸现在在干嘛?可是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手机落在卫衣里了。他突然很想“回去”,说不清是想回北京,还是想回那个刚被他收拾干净的“家”。

    他加快了脚步,想拿到手机看看他的父亲有没有给他发消息,哪怕是一条关心的信息呢。可是走了几步,又猛然放慢了脚步,最后又趋于冷静。一条笔直的小桥,盛不下付谦蜿蜒的心事。他路过那一家人时,听到一家三口齐声欢笑的时候,突然觉得,要是唐旭在身边就好了。

    他暗地里笑自己,别人一家三口在一块,你想你宝贝大孙子,也真是够可以的。

    过了桥,又往前走了一截儿付谦呆住了。两个长得差不多的路口,是各种意义上的差不多。人流量差不多,长相上差不多,和他记忆里的样子也差不多。他抬头看着石杆子上的“巢湖北路63号”希望能够在大脑里检索到有效信息,结果一无所获,反而是越想越觉得两个路口看谁谁都对。外侧的马路因为在拓宽,所以倾轧了内侧小路的面积,他站的位置慢慢地人开始多了起来,许多人和他擦肩而过,有的甚至无意中擦过他的肩膀和手臂。他抬手看看手表,原来已经八点多了,小城里的人没有那么多夜生活可言,大家都晃悠悠地想着回家去了,他本想找个人问问路,可大家都是一家子出来散步,他实在不好意思问。于是箍紧嘴巴随便点兵点将扎进了一个路口。

    朝路口里头走了走,他才发现这条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真他mother的黑啊!”这条路上连个灯都没有,付谦在被一块砖绊了一跤后暗暗咬牙道。接着又走过两个路口,这下他彻底抓瞎了。他感觉自己离那栋楼越来越远,头上的汗,背上的汗,连成一片,又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块行走的盐碱地,又臭又咸,气闷地窝在一棵树下百无聊赖地想:“唐旭这小子现在在干什么呢?下午跟他说到了就联系他,结果到现在也没通上电话... ...早知道就应该告诉他,如果超过几个小时没联系上我,就报警!”他正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小枝桠在土里捣来捣去,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几声脚步声。

    于是——

    “请问——”付谦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把这两个字说得这么虔诚、这么温柔、这么契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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