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是比闻人最更为脆弱敏感的存在,凡是闻人最需要触碰的东西,必先经过药人之手。不论是再轻微的毒素,药人都能第一时间感知,而后毒发身亡。”
他倚靠在地牢的墙上,回想起他的前任主人对他说的话。
因为这段“忠告”,他没有思考过要对目标投毒。
也不屑用这等卑劣的手段去达成目的。
但对方依旧因为中毒而昏迷不醒。
是什么时候……
啊……
他想起昨天夜里,小姐伸出手为他摘下了发丝间的梨花。
那是不会被药人接触到的地方。
他的头发上被抹了剧毒。
所以只要接触到,不管如何沐浴清洗,毒素都会开始侵蚀她的身体。
直到毒发。
也就为时已晚。
他开始觉得惋惜。
他的“前任主人”十分珍惜这次的暗杀机会,为此筹谋了许多。
比如时辰,比如场景,比如他的性命。
他深知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但他无所谓这一条性命的存亡。
染了毒的发丝开始变得如枯草一般,他担心再不做点什么,毒素侵蚀神经,他在死去之前成为一个人畜不分的傻子。
使这个死亡的结局更为唏嘘悲凉。
他的佩剑被收走了,于是他解下抹额,将中间的玉玦掰碎,以刃口将枯萎的那部分发丝全都割断。
左边的鬓发没有被割到,但看发丝还算存活的样子,他也不再纠结,只将被掰碎的玉玦紧握在手中,感受刃口略过茧子,只硌在柔软的掌心,滋生出荒谬的疼痛。
他以为自己会被关在这里直到死去,但没想到断发没多久就又被带了出去。
为他引路的人是黄泉,而这次要见的人是闻人家主,留书。
闻人最如今正好二八华年,她的父亲甚至未及不惑,看上去风光优雅。
又苍老年迈。
有一种十分矛盾的美丽。
“黄泉说,你的代号叫玉鬼。”好看的丹凤眼中布满血丝,似乎憔悴多年。
他跪在他的面前,被割断的发丝还没来得及好好打理,遮住了眼前大半的视线。
他的声音沙哑,有着与对方眼睛如出一辙的疲惫:“我叫黄粱,是小姐的新护卫。”
“她给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啊……”
美丽的,寓意着不祥的名字。
“你知道这是什么毒吗?”
他摇摇头。
“小姐毒发之前,我不知道我身上带了毒。”曾经的主人舍弃了他,并不信任他。
闻人留书看了一眼他参差不齐的断发,叹了一口气:“他们把毒染在你的头发上吗?”
他点头。
空气凝固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道:“罪下听闻神医柳孽四海为家,机缘之下与闻人家主生死之交,后因为小姐之事便一直留在闻人府中,如今,连他也束手无策么?”
回应他的是又一段沉默。
他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蠢钝的问题。
如果柳孽能够解毒,闻人留书不会见他。
他的本意是希望伤害他女儿的人以死谢罪,但一生又为清名所累,“不可伤及无辜”。
“你是阿最的新护卫,但护主不力,罚监禁三日,受三鞭,三日之后才许疗伤。”沉默一阵之后,闻人留书说道。
“……多谢家主宽恩。”
他曾经不是没有犯过错。只要对方有一口气在,组织就能一直折磨下去。
他已经淡忘了当时是如何熬过来的,所以如今的所谓“受罚”,又何尝不是一种仁慈。
他又将被带回地牢,引路的人依旧是黄泉。
他看着黄泉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回想起初见时他对闻人最的叮嘱,问道:“小姐情况如何了?”
对方很长时间没有发出声音。
就在他以为黄泉不会搭理他的时候,听到了对方有如叹息般的回应:“柳先生会有办法的。”
“三天之后小姐就会醒么?”
“三天之后你会从地牢出来和我一起护卫小姐。”
“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你很想寻死么?”
他想了想,下意识学着闻人最的语气,疏离,又漫不经心:“生死无谓,我只是疑惑而已。”
虽然他不算是罪魁祸首,但如果他不出现,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他只是有这样单纯的疑惑罢了。
通往地牢的那条路,梨园是必经之处。
梨花压枝,漫天飘雪。
他被淋了一身白。
风把黄泉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他听到一声无奈的悲鸣。“小姐留下你,必然有小姐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