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昏黄，春雨过后的夜晚，简陋的房中掠过一阵穿堂风。
裹着薄被的阿琼打了个喷嚏。
尽管阿琼不信任何鬼神，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她对世界的认知被打碎重组了。
“你说……你是邪神？”她喃喃道。
雨水滴在陶罐中的声音沉闷，垫了一角的矮桌上，黑猫优雅地舔了舔前爪，随后口出人言：“怎么，不信？”
阿琼裹紧了单薄的被褥，她信或不信有什么用，不管它是妖是鬼还是神，现在能让她吃饱，她就能奉它为神。
黑猫的碧瞳中没有任何人的情绪，偏偏它能看穿人，抬爪一挥，阿琼面前便出现一桌子美食珍馐。
阿琼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她在……做梦吗？
黑猫敏捷一跃，给阿琼让了位置，它看着这个落魄的人类大快朵颐，说：“三年前，你从一群孩童手中救下了我，因果相连，我如今金身炼化在即，必须先消去这段因果。”
向来高傲的邪神般施舍般说：“我赐予你三次实现愿望的锦囊，只要你在纸条上写下心愿，我便会出现。”
阿琼手中的筷子一顿，瞬间抓到重点，她迟疑着问猫猫神：“不能再多两个吗？”
她有好多愿望要实现呢。
邪神舔爪子的动作停下，瞳中浮现了一丝鄙夷之色，贪心的人类啊……
它甩了甩漂亮的尾巴，跳出漏风的窗棂前回头看了眼，说：“不能。”
阿琼眨了眨眼，并没有任何怨怼之言，她拿起竹筷，专心致志地填饱肚子。
身为府中的庶女，又是低贱的歌女生下的，阿琼向来是嘲笑打压的对象。
姨娘走后这些年，她早已经被欺辱惯了。
只是想不到，她也有时来运转的一天。
不知何时随手帮助的一只狸奴来报恩了。它帮她驱赶走趾高气昂的少爷小姐，还给她饭吃……
阿琼低下头，偷偷抹了泪。
她将早早挑拣出来的吃食摆放在牌位前，又磕了三个头，噙着泪花，笑说：“姨娘，别再担心我了，女儿会逃出去的。”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困得都快睁不开眼。
撑着说完最后一句，阿琼将三个锦囊放在心口处，沉沉睡过去。
阿琼在府中的地位很低，连下人都拿鼻孔看人，为了维持基本的温饱，她只能通过浣衣赚取银钱。
可那些对外人都很谦卑的少爷小姐们在此时却格外精明，他们最喜看阿琼在寒冬之时冻得瑟瑟发抖之态。
看她卑躬屈膝，看她低入尘埃，被人践踏。
阿琼泡在冰水的手冻得发紫，她拢在嘴唇旁，哈了一口气后面不改色地搓洗衣服。
阿琼随姨娘，眉眼生的明艳好看，哪怕如今面黄肌瘦，此时抬手接雪的姿容也让在暗中监视的下人心脏停滞一拍。
阿琼收回手，加快了洗衣的速度。
然而监视她的下人以一种高高在上的神态拦在她面前，下意识谄笑，见到阿琼警惕的目光后又冷哼一声：“五小姐，别怪小的不关照你，若你能识相一点，小的还能在二少爷跟前求求情，让他放过你。”
他伸手过来，想摸阿琼的脸。
阿琼攥紧盆沿，下一秒便抬手朝他泼去。
她将盆子也砸过去，转身就跑。
身后男人的谩骂声越来越远，阿琼喘着气，倚着门板的身体无力地滑下去。
她呆呆坐了会儿，然后从心口处拿出第一个锦囊。
——平安。
锦囊上如是绣着。
她没有任何迟疑，咬破手指，在空白的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字——匕首。
“你想去报仇，杀了他吗？”
邪神从窗子上一跃而下，来到将锦囊当做救命稻草的阿琼面前。
阿琼冻裂的唇动了动，说：“……我想逃出去。”
黑猫舔舔爪子，如同局外人般平静地出主意：“你可以直接许这个愿望。”
阿琼目光闪了闪。
然而她还是摇了摇头，闭上眼，将自己完全依靠在嘎吱作响的门板上，说：“他们会把我抓回去的。”
“那就许愿让他们消失。”邪神平静地说。
阿琼睁开眼，诧异地看向娇小的猫猫神。
邪神看懂她的意思，嗤笑一声，它走近她，爪子拂过她满是冻疮的双手。
蚀骨的痒意消失了，只留下神毛茸茸的触感。
它的瞳孔微微扩大，低声说：“邪神无所不能。”
邪神的声音充满诱惑，像是在引诱一只迷途的羔羊自愿坠入深渊。
阿琼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她再一次拒绝了邪神的诱惑。
不过邪神似乎还保留着动物的情绪，恼羞成怒地从她身上踩了过去，高傲地跳窗离开。
阿琼珍惜地抚摸着锋利的匕首，将猫猫邪神忘之脑后。
日子好像随之恢复了平静，阿琼没再遇见那样的事，府中的少爷小姐们似乎受到的惊吓太重，这段时间都没再找过她。
阿琼落得清净，除了身边会随时出现一只优雅神秘的黑猫。
绣着“健康”二字的锦囊是在第二年寒冬拆开的，阿琼在院子后救了一个人。
那男子看上去刚及冠，面容若白玉，若不是还有微弱气息，阿琼怕是不敢将他抬进屋。
邪神被召唤出来时，十分不满。
“这三个锦囊只能用在你自己身上，至于其他人，关我何事。”
阿琼疑惑：“可邪神大人赐我锦囊时并未说过这些。”
邪神黑漆漆的猫脸上出现类似于皱眉的神态，说：“锦囊是我赐下的，我便有资格修改规则。”
阿琼默了默，好一会儿才说：“那我要一些伤药可以吗？”
黑猫抬眼看她，问：“你还是想救他？”
“不。”阿琼笑了笑：“为我以后受伤做准备啊。”
邪神盯着她不说话了。
阿琼失落地叹了口气：“还不行吗？”
回答她的是猫猫神的一声轻哼。
黑猫灵活地跳窗离开，留给她的是一桌子伤药，阿琼扒拉了一下，竟然还看到了价值千金的金疮药。
她垂下眸，挑了合适的，去救榻上半死不活的公子。
藏在窗外的邪神看到这一幕，尾巴甩在窗台上的声音砰砰响，可女孩认真又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它一只身材娇小的猫。
被无视的邪神恼极了，决定半个月不来找她。
重伤的公子是三日之后醒来的，知道是阿琼救了他后，面如冠玉的公子当即要下跪，被阿琼阻止了。
他发誓他定会回来报恩的，让阿琼一定等着他。
阿琼微笑，没说答不答应。
那公子走后，一只黑猫神不知鬼不觉地跃到她身后的桌子上，颇似阴阳怪气地说：“找你报恩的人如此之多，看来不缺我一个，不如你现在许完最后一个愿吧。”
阿琼呼出一口气，说：“还不到时候。”
她背对着屋中，衣角娑娑而动，似要乘风去。
邪神怔怔望着她纤瘦的背影。
阿琼发现，黑猫离开了几日后，才又出现在她的周围。
而这一次，邪神无时无刻不在引诱她许下最后一个愿望。
起初阿琼觉得它的声音犹如天籁之音，但时间一长，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于是在一个平常的午后，阿琼干完活，躲在清凉的树荫下，忽然捧起猫猫神的脑袋。
黑猫的瞳孔紧缩，一双耳朵撇下去，语气生恼：“你想对邪神不敬吗？”
阿琼诚恳地说：“邪神大人，我想通了，我决定许愿，让您成就金身。”
邪神的耳朵又扬起来，忘记自己还被人捧在手中，声音颇为复杂：“……为什么？”
阿琼趁机揉了揉它的脑袋，赶在对方发觉之前松开手，扭过身子，低落道：“我知邪神大人事务繁忙，能陪我一个凡人这么久，已经是我的福分了，不敢再奢求太多。”
她拿出最后一个锦囊，嫩绿色的，柔软的布料上绣着“长命”二字。
在邪神的目光中，她毫不迟疑地拆开锦囊，展开里面的空白纸条。
“有笔吗？”她问邪神。
邪神顿了顿，最后还是变出一只毛笔给她，“你要许什么愿望？”
报仇？权力？还是财富？
阿琼护着不给他看：“秘密。”
邪神讥嘲地哼了一声，“还不是会看到。”
阿琼笑了笑，收起毛笔，说：“好了，请邪神大人帮我实现愿望吧。”
猫猫神昂着脑袋，耳朵抖了抖，矜持地闭上了碧玉般的眼眸。
几秒后，它睁开眼，锋利的爪子都伸了出来，咬牙切齿说：“你耍我？”
阿琼笑弯了眼，说：“没有啊，我怎么敢耍邪神大人呢？”
邪神冷眼看着她嬉笑，随后一跃而起，落入了她怀中，爪子按住那纸条，它定睛一看，上面确实写了字——
希望邪神大人陪我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