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祝渺又一次接到一个受访者的电话。

    对面是一个女声。

    “您好，我是脑机的实验人员之一，我知道你是记者，你在调查，我有话想和你说。”

    对方约在了自己的住所。

    这在祝渺的工作中，这是常有的事，祝渺常去受访者家中进行访问，这会让受访者更有安全感，愿意诉说更多事。

    祝渺来到对方家门口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大约年纪三十多岁的女人。

    她说她叫陈立芳，已经从事这项科研很久了，只是后来顾凛介入投资这项研发技术后，她就逐渐被边缘化了。

    陈立芳递给她一些资料。

    “不知道对你是否有帮助。这是我们最初开始把这项技术投入精神治疗的数据。数据上来看，后遗症会在一到两年后开始产生，严重者甚至会脑死亡，这个比例大概高达百分之一。”

    百分之一，也就是说在一百个人里会有一个人失败……若有一百万人使用，就会死去一万个人失败。

    一群人的百分之一，于那百分之一的个体来说，就是百分之百。

    这对人类来说是历史性的突破，可是若要付出沉重的代价，那便是失败的。

    “谢谢你，虽然只是早期数据，但也很有用。”祝渺拿过资料，离开这里。

    她没有看到，她离开之后，陈立芳脸色一边，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

    回公司的路上，祝渺觉得有些累了，买了一杯咖啡，想要提提神。

    边喝边走出咖啡店，快抵达电视台的路上，手机电话铃响起。

    祝渺打开手机，看到来电人是顾忱。

    刚要接听，却在下一瞬失去了意识……

    …

    一个废弃的实验基地。

    顾忱站在许博士面前。

    许博士的实际年纪其实并不算是十分年迈，但是面容却显得格外沧桑，原本头发就白，现在已经比过去更加花白了。

    他叹了一口气。

    “五年前开始，我就已经在为顾凛进行秘密的脑机实验。后来没想到，顾凛会让我利用脑机技术，让你永远昏迷，不要醒来，让你昏迷这件事情是我做的没错，但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他一直以来都对顾忱抱有歉意，这也是为什么他如今愿意和顾忱交流的愿意。

    许博士拿出了一叠厚厚的文件，递给顾忱。

    拿给他，又一边道：

    “当年，因为你的脑机系统与游戏系统意外融合，导致你意外醒来，顾总很生气，之后我就逐渐被实验项目给边缘化了。”

    顾忱拿过资料翻了翻，上面记录了实验的旧数据。

    没催，这才是真实的数据。

    这些数据里，产生后遗症的概率比市场标准高了五倍。

    至于他之前查到的那些资料，用来应付监管的实验数据，全部都是顾凛伪造的。

    顾忱翻看资料，越看越发眉头紧促，“那现在替顾凛做项目研究的，是谁？”

    许博士拿出一张照片。

    “是我的学妹，陈立芳。”

    听到这个名字时，顾忱的心“咯噔”一下，瞬间沉了下去。

    他立刻拿出手机，打开不久前祝渺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祝渺：【她是顾凛手下脑机实验的前研究人员，名字叫陈立芳。】

    调查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因此祝渺忍不住分享给了顾忱。

    陈立芳……是顾凛的手下！

    而渺渺刚刚见了这个人！

    陈立芳不可能出卖顾凛，那么一定是她故意找上了祝渺。

    是故意的吗？顾凛安排的吗？

    猜测纷纷从脑海中闪过，顾忱心头涌上一阵恐慌。

    他立刻给祝渺打电话。

    快接，求你快接通……

    然而，电话那头再也没有人接听。

    顾忱周身的气场越发冷冽与可怕。

    三年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他隐隐感觉自己又有开始失控的预兆。

    失去祝渺的恐惧、愤怒、不甘，所有的负面情绪融汇混杂之后，忽然变得荡然无存，空空如也。

    就像是所有五彩斑斓的颜色融汇，化成了的颜色是……无尽的黑色。

    顾忱攥紧了手中的手机，只觉得眼前一黑，耳畔一阵嗡鸣。

    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的大脑这才恢复了片刻平静和清明。

    顾忱眼眸幽深。

    顾凛……一定是顾凛！他必须要去找顾凛！

    *

    顾氏，顾凛办公室。

    顾凛正拿着查看着助理发来的最新治疗数据，冷漠的眼神中透出狠厉阴沉。

    “处理完了吗？”

    助理毕恭毕敬：“是，陈立芳已经把人控制住了。”

    “我这个弟弟年纪不大，还没毕业，就有些手段了。没想到他的女朋友也有点本事，还是个记者，要是曝光出来，还真是个不小的麻烦。”

    顾凛点了支烟，吐出一口烟圈，徐徐上升。

    “所以我只好使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可别怪我啊弟弟。”

    助理恭恭敬敬地交代完公司内大大小小各项事情，正准备退下，却脸色猛然一变。

    “顾总……”

    助理面色不太好看，顾凛掐灭了烟，皱眉。

    “怎么了？”

    “顾总您看。”

    顾凛接过助理递过来的平板，屏幕上是一篇华东电视台官方账号发布的最新报道。

    标题赫然一排大字：《揭露脑机实验真相：被隐藏的治疗后遗症与失败率》。

    这是一篇全文长达上万字的报道，将各位受访者的背景、治疗后产生的后遗症全部事无巨细向世人展开，最后还附上了一份真实的实验数据。

    该篇报道一经发布，立刻引起大众舆论哗然。

    “怎么可能？！”顾凛瞳孔地震。

    他明明已经让陈立芳解决了祝渺。

    难道还有其他人？

    顾凛立刻细想了一番。

    陈立芳虽然拿了实验数据资料，以此获得祝渺的信任，可是她绝对不可能背叛自己。

    至于许博士，顾忱不应该找得到他才对。可若是真是他……这确实是最大的可能。

    顾凛起身，穿上外套，往外走去。

    踩下油门，发动车子，顾凛疾驰而去。

    许博士早已被他关押在废弃的实验基地，他也已经两年未曾踏足这里。

    走进许博士实验室的一瞬，顾凛忽然间身体一阵电流涌过，立刻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

    许博士从一旁的角落里走出来，手中拿着的电棍棒还在滋滋冒着电流，手也还在微微颤抖。

    他将电棍棒交给走来的顾忱。

    “顾先生，之后就交给你了。”

    ……

    顾凛睁开眼时，已经在一个似乎是地下室的地方。

    他的双手被捆绑在椅子上，他试图挣扎了片刻，却仍然动弹不得。

    一簇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跳动。

    顾凛声音虚弱：“是谁？”

    脚步声靠近，顾忱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火光之中。

    见到来人，顾凛轻笑一声。

    “原来是我亲爱的弟弟，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你这两年在公司也积累了不少人脉和实力啊，这片废弃基地和许博士都让你找到了。”

    顾忱声色凌然：“你不配喊我弟弟。”

    顾凛笑了，笑得令人不知他是什么情绪。片刻后，他收起了笑，挑衅地看着顾忱。

    “你是为你的小女友来的吧？真好啊，你这样一个不正常的小变态，居然还有人一心一意地爱着。”

    顾忱眼眸微动。

    “你把她怎么了？”

    顾凛平静开口：“关起来了，关在一个永无天日的世界，就像当初的你一样。不过，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的，你这辈子都不会找到她了。”

    说完，他认真盯着顾忱的反应。他期待他表现出崩溃、抓狂、失去理智的样子。

    没想到，这句话并没有激起顾忱失控的情绪。

    顾凛觉得不爽。

    “果然是个不正常的小变态，听到这样的话，居然还没有一点反应。怎么，不伪装正常人了？”

    顾忱眼眸幽深，沉沉地看着他，眼中是看清一切的漠然。

    他开口道：“伪装正常人的人，是你吧？”

    顾凛脸色一变。

    挑衅的眼神也差点支撑不住。

    没错，他说得对。

    伪装正常人的、不正常的家伙，一直都是他自己。

    从小他有记忆开始，他就跟着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受苦，他们明明应该是相依为命，可母亲却并不关心他，平时对他非打即骂。

    他好恨啊，每被打一次，他的心中就多怨恨一点点，以至于他心中有无数的怨气和暴戾积攒，越来越多，无处发泄。

    某一天，他跟着母亲来到了顾家，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原来是有个父亲的，甚至还有个……弟弟。

    他的弟弟不受父母喜欢，这个弟弟的亲生母亲后来也去世了。

    所以，他得到了爸妈所有的爱。

    可是哪怕父母对他再好，再偏心于他，他的心中也依然充满怨恨。

    他逐渐知道了，自己从来都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生理性地讨厌这个世界，讨厌所有人，甚至也讨厌他自己。

    可是在羽翼未丰之前，他年纪还小之时，他只能在爸妈面前隐藏真实的自己，装成一个有礼有学识的人，仿佛家里唯一不正常的人只有顾忱一个。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来没有爱过人，也不会爱人。

    一点点也没有。

    他对人只有恨意。

    那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恨意。

    他看着顾忱长大，越来越成为一个正常人，学会了获取父亲的信任，他开始急了，他什么都没有，更不能有人夺走他的权势地位。

    于是他想办法对付顾忱，让顾忱永远不要再醒来……

    可是没想到，顾忱不仅醒了，而且变得更加让他不懂，他一个小怪物，为什么越来越比他像一个正常人了？

    并且，他居然，爱上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居然也爱着他？

    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可以？

    顾忱看着他的模样，冷笑出声。

    “顾凛，其实你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你连爱一个人的能力都没有。也没有人会爱你。”

    顾忱拿出了那份许博士给他的资料，从厚厚一叠中，抽出其中一份资料。

    这份资料的实验对象是：顾凛。

    “脑机实验的开始，是为了你自己，对吧？”

    顾忱也是看到这里时才明白，顾凛一直在拿自己当做实验对象。

    看着他手中那份实验数据，顾凛开始大笑。

    顾凛：“对，没错，是为了我自己。”

    他在脑机实验中，一次次模拟自己小时候的场景，在那个世界，他就是主宰一切的力量。

    他需要一个爱自己的母亲，他想要多爱，就有多爱。

    他想要一个从未抛弃过自己的父亲，想要优渥的家庭，想要贴心永远听自己话的女朋友，甚至是一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都可以。

    只需要输入程序设定就可以了。

    可是……他还是感受不到爱。

    此刻，顾忱冰冷的话语传入顾凛的耳朵。

    “顾凛，因为那些，都是假的。”

    顾凛终于流露出一个释然的苦笑。

    “对，都是假的。”

    他心里清楚。

    说完，顾凛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脑袋开始剧烈疼痛。

    顾忱瞳孔微缩，短暂的惊讶过去，又立刻恍然。

    其实，从实验数据就已经可以知道，他已经是实验的失败对象。而且应该是后遗症最严重的那一批。

    顾忱问道：“快告诉我，渺渺在哪里。”语气中有他极力隐藏的急切。

    顾凛眼眶发红，似乎在努力听清他说的话。

    即将昏过去前，他终于眼神空洞地开口。

    “实验基地x座底下二层07号房间……”

    话音刚落，他就失去了意识。

    顾忱立刻夺身而出。

    方才和顾凛对峙的淡定、漠然，瞬间荡然无存。

    顾凛失去意识前的一瞬，忽然在想，他还想要告诉顾忱，他给顾忱使用的那台脑机，其实已经是最接近完美的最成功的一台脑机。

    他想让顾忱永远陷入昏迷，不要醒来，永远掉落生活的黑暗之中。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他的性命。

    因为在他心底里，他们是难得的同类，在正常人眼里，他们都是不被人认可的异类。

    *

    实验基地x座底下二层07号房。

    顾忱赶到顾凛说的这个地方前，他的大脑意识都处在宕机之中。

    打开门，看到祝渺的一瞬，他才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回笼。

    冰冷的机械的病房，祝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在安静的地下，心电图平稳跳动，心跳的机械音回档在整个房间，格外明显。

    顾忱松了一口气。

    直到，他看见，祝渺的大脑，被接满了电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