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在西朗境内,西朗与北蓝间隔了一道大江。
凌寰正靠在船的甲板上看太阳落下。这江是云荒境内最大的江,凌寰第一次来。其实很多地方她都不曾去过。父君对她的要求和期望极高,从她记事起,课业和修炼就安排的满满当当。她被眼前壮美的景色感动得不能自已——一望无际的江面,波光粼粼,映射出金子般的光芒,天边一轮红彤彤的圆日正处在海天相接处,散出红金色的光芒,晕染了这整片天空,云朵也带上了少女娇羞时脸颊上才会出现的酡红色。
“真的……好美呀!”凌寰迷失在这怡人的暮色中,情不自禁的感叹。
“认识你这几天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呢!”辰南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惊呼道,手里还拿着两壶酒,“江上有名的沐风酒,船家特酿,别有一番风味呢!尝尝?”
凌寰接过送入口中,她不曾喝酒,只知酒是香醇的,没想到更有一股呛人的辣,一时间被辣的弯腰咳嗽起来。
辰南噗嗤一声,哈哈大笑。
凌寰非但不恼,竟也笑了起来,很明媚的笑,这一笑,不仅辰南纳罕,就连凌寰自己也有些吃惊,在她印象中,她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气氛在他们之间呈现从所未有的和谐,辰南又开启了他的话唠模式,洋洋洒洒地讲起他跟随师父四方游历的趣闻趣事,在深宫中长大的凌寰哪里听过这些新鲜事,她听得入了神,不觉日落月升,天空渐渐披上了紫蓝色的纱裙。
舟行数日,又陆路走了十几日,途经的城镇都太平无事,两人担忧的心稍稍宽慰了一些。
辰南师父的坟安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人迹罕至,清静且美,辰南只带了壶酒,插香,倒酒,祭拜,清理坟边的杂草,这一熟练的流程下来,凌寰看的有些心酸。
凌寰也对着坟拜了三拜,以示尊敬,徒弟的剑术如此厉害,想必做师父的也不一般,并且一生浪迹天涯,行侠仗义,逍遥如斯,实在是惬意不过。小时候偷看的话本里才有的人生,竟真遇到一位,荣幸之至。
回到城里,辰南和凌寰挑了个热闹的茶馆坐下,楼上坐一说书先生,待一书讲完,辰南扔了一块银子上去,大声喊道:“先生无所不知,方便问一下,最近这燕城内有没有什么怪异的玄事啊?”
凌寰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来打探消息,这下整个茶馆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向他们这边,凌寰十几年第一次尝到了尴尬的味道,——咳,也算一种历练吧,她自我宽解。
说书先生接住银子,思考了一会,道:“有,大概一月前,因为一处商人过往的旅道总是有商队和行人失踪,官府以为是匪寇打劫,于是便整饬一支军队前去剿匪,可这一支军队去了后无一人归还,杳无音信,官府又派人去查看,去多少都没有一个能出来,最后官府把那路给封了,至此太平无事。只是已经进去的人还是没有一个出来,真是玄了。”
听到这,大家唏嘘起来,底下有一个人接着说:“我从云汀的浮潭城而来,那里也发生了类似的事,失踪的人连尸首都寻不着。”
堂内的唏嘘声更响了。
“……真有啊。”这时,辰南的表情变得有些哭笑不得。他转头看凌寰,她却没有什么表情,又恢复了之前淡漠的样子。
问了那路的地址后,他们就动身前往了。
半路,一位年轻男子拦在他们身前,手执镶金折扇,身穿华贵衣袍,头戴镶玉的纯银发冠,一看就知道是位豪门公子。他先一晃把折扇收起,颇为风度翩翩地向二人掬手行礼,再慢条斯理地道:“二位道友暂请留步,我叫宁,请问二位可是要去那被封之路?”
辰南和凌寰都觉着这人很装。
凌寰闭着眼睛对他翻了个白眼,还是善于“人情世故”的辰南回礼说明。
宁回道:“巧了,在下也是,不如一同前行?”
辰南轻叹,扭头看凌寰,她一副“由你决定”的样子,闭着眼睛睬都不睬。辰南自然是应允下来,于是三人一同前行。
路上,宁搭话问道:“不知二位道友如何称呼?”
“南。”
“乐。”
“……”
走了大半天,到达的时候又夜幕降临。
一条很普通的旅道,四面八方都是山,草木葱郁。
宁正愁着怎么在野外过夜时,却见他的两位刚认识的道友大步流星的跨过了路障,直接走了进去。
宁赶忙跟上去,道:“乐姑娘,南兄,天已黑,不应停留一晚,明早再进去查看吗?现在走,连路都难看清呢。”
辰南把手搭在他肩上,故作神秘道:“宁兄有所不知,晚上走,才有刺激感,——哈哈。”
说着,凌寰就点了两株草,这次轮到宁惊喜稀罕起来,辰南忙捂住宁的嘴巴,邪笑道:“黑暗中,要噤声,不然容易引来东西呢!”
三人把旅道来来回回走了两趟,没见有什么东西出来抓他们。看来只能自己找路了。本想再寻些痕迹,但这地前几天应下过雨,地面现在还有些泥泞,痕迹什么的早已被冲干净了。一时之间不知往哪面走。
这时,宁轻声道:“不如试着走这边吧,”他指向右侧,扒开草后,果然有一条小路,仅容一人通行,周围是疯长的茂密的野草。凌寰和辰南都盯着他,刚想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宁赶忙展开折扇,挡住他们的目光,抢先道:“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小路虽窄却蛮长,不知走了多久,二人最终来到一处山洞,——够熟悉的,跟之前在福村的洞穴大小形状都相似,只不过这次地上没有了血渍和尸骨。
凌寰喃喃道:“真是出奇的顺利啊。”
没有人知道辰南看到这洞时心下在怎样的苦笑。
宁不明所以地疑惑道:“咦?到这就没路了?会不会有什么暗道之类的?”他说着便走上前,对着石壁细细观察?
蓦的,整个洞内变得极其光亮,宁被吓了一跳,原来是凌寰点了十几株草,突然的强光照的他有些不适应,捂着眼睛叫了好一会儿。
果然石壁上有一个类似的小洞,不过找了很久,附近都不见尸黑虫。辰南试着往里头扔了块小石头,没有反应。
在一旁看着的宁道:“你们认为石壁后面还有空间,而这个小黑洞是个机关?”
凌寰道:“是的。你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们进去吗?”
这怀疑的也太直白了些。
宁忙移开视线,避免与凌寰的目光交接,虚咳道:“办法……总是有的……直接劈开不就成?”
辰南想道:“这办法真不靠谱,劈开的动静太大,惊了里面的东西怎么办?”
未来得及说出口,却见凌寰飞快地拔出剑,对着洞壁迅速划了两下,瞬间土石委地,那洞壁就这么被破开了一道口子,大小勉强能过一人。
……动静并不很大。
辰南见多不怪,倒是宁惊愕得不知所以,本来他只是一时口嗨,不过脑子地这么建议,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清冷柔美的乐姑娘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灵力还如此深厚。他一下子拘谨起来。
正当宁这样想着时,他一把被辰南拉着往里走,跟着凌寰。
“喂喂,那个南兄,这位乐姑娘究竟是何许人,何境界呀?灵力如此深厚。”宁悄悄地贴着辰南的耳朵问。
“江湖相遇,萍水相逢,不宜多问。”
凌寰突然止了脚步,辰南没刹住,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抱歉啊,——怎么了?”
辰南向前面望去,见前面有两条岔路,之前在福村的洞只有一条道走到底,现在却有两条,并且很明显这个洞更大更宽敞了些,可容两人并行了周围的土墙光滑整齐,比之前狭小凹凸的洞不知好了多少。
这次的麻烦或许更大了呢。凌寰和辰南都心照不宣的加强了警惕。
辰南回过头,对宁道:“宁兄啊,你可得跟紧我们,洞里危险莫测,一个不留意便很有可能你就被什么东西给拖去吃了。”
宁十分配合的抓紧了辰南的衣袖,抖了抖身躯。
凌寰道:“接下来走哪条路呢?”
宁不再说话了,辰南道:“随便选一条罢,大不了再退出来,走过。”
“你选吧。”
赤裸裸的怀疑了。
辰南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次竟真的有些难过的滋味。
“走……右边这条吧。”
发光的草于是向右道游去,又走了一段,前面又出现了岔路,这次是三条了。
辰南感觉头都要大了,正当他害怕凌寰又会问他该怎么选择时,却听她道:“尸黑虫。”
辰南看过去,中间的路上的土壁上有一条尸黑虫在蠕动着,它似是被草发出的光给刺激到了,挣扎着往里爬去。
宁正想出声问是什么东西时,凌寰道:“噤声。”
他们走进中间这条道,走着走着,隐隐约约传来人声。
凌寰熄了灯,继续走进,人生听得真切了些,他们趴下来,仔细辨听着。是两个男声。
“这批炼制的尸黑虫不怎么样,给那群士兵用后几乎废了一半。”
“知道了,重新练着呢。你再去抓一批回来罢。”
“说的容易,路被封了,官府的警惕也提高了,贸然出去抓人。引来灵士就麻烦了。”
“哼,用不了几年,等主公的计划完成,还怕个屁灵士。”
“啊——”身后的宁突然大喊起来。凌寰点了草,回头看去,只见宁的手臂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黑衣人给割伤了,辰南立马挥剑断了黑衣人的一臂。
草向后游去,三人的脸都变得煞白,——他们身后堵了一群黑衣人!!
凌寰本想再用草去照黑衣人的眼睛,可洞里没有草,进来时只带了一株草,此法不通。凌寰心道不妙,暗暗骂道:“大意了。”洞里不宜战,她和辰南只好领着宁先往前走,避开眼前的麻烦再说。
这时,其中一个男声又响起:“灵士?——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
这洞真是纷繁错杂,岔路越走越多,很快前面的道也涌上了一批黑衣人。
只能硬战一场了。
打了一会儿,凌寰和辰南都发现这些黑衣人不仅杀不死,被砍掉的手、腿、甚至头,都能被他们捡起来,重新接上去,而且越来越多。
见状不妙,凌寰立马收剑,在手中凝聚灵力,一掌劈向土壁,这一下,好几条岔道都被连通起来,三人继续逃命,七兜八转,再一路劈土砍石,终于绕出了洞。
身后的黑衣人紧跟不舍。辰南一边跑一边对宁说:“待会我和且乐引开黑衣人,你出去马上向官府禀报,召集灵士来剿灭他们,记得要带火!那群东西唯一的弱点就是光。”
“那你们……”
“废话少说。”凌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宁无用的担忧。
引开的很顺利,跑着跑着周围的草也多了起来,凌寰不再跑了,一下点了上百株草去照黑衣人的眼睛,这一招果然灵,黑衣人立马捂着眼睛跪倒,凌寰再乘机点燃黑衣人周围的草,使他们被熊熊大火吞噬。
辰南大喊:“且乐,留一个来观察。”
凌寰于是使灵力从中拖出一个,禁了那人的动作。
辰南扯下他的黑斗篷,这东西完全是一幅死人相,脸色惨白,皮肤无弹性,透着一股陈尸味,辰南再去翻看他的眼睛,还是全黑,又探了下脉搏,没有跳动。
辰南道:“死的不能再死了。”
凌寰道:“你听过傀儡术吗?”
辰南道:“听过,不过傀儡术是操控活人,但这些是死人。”
凌寰若有所思。辰南又把黑衣人翻转过来,拨开他的头发,看到的一幕不禁令凌寰转过头去,剧烈的干呕起来,——这黑衣人的后脑勺血肉粘稠,——还赫然蠕动着一条大黑虫!!!
凌寰真的被吓到了,往后退了好几步。
辰南也被吓到,但他忍着恶心,仔细地观察起来。里面的虫子很像尸黑虫,只是体积大了十几倍,几乎把整个脑壳都塞满。脑壳中虽然还残存些许血肉,但却是腐败的黑褐色,脑肉和脑髓消失的无影无踪,应该……是被这虫给吃了……
辰南再也看不下去,退到一旁,引来火把这东西烧了。
二人心有余悸,看到所有黑衣人都化成了骨头渣和灰,才稍稍放下心来。
细细回忆,刚才听那男声说的“炼制的尸黑虫”“主公”“计划”,还有白日在茶楼里有人说云汀的浮潭城也有类似的情况,不禁一阵毛骨悚然,想来之前在福村的推测八九不离十了:果然有心怀不轨者组成团体,私炼邪物,祸乱苍生。
辰南和凌寰异口同声道:“回去!抓住那两个说话的人!”
此时东边的天将晓未晓,雾气渐渐迷蒙,正是一日中阴气最重的时刻,二人没往前跑出几步,都忽然感觉到身后有异样,于是他们转过头,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神经高度紧绷的他们还是又被吓了一跳。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