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从绘回去见师父的时候,被师父狠狠地骂了一顿。
他师父智明气坏了,抓着剑追了他二里地。燕从绘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大声为自己辩解。
“师父,不是我的问题啊——”燕从绘狂奔,“明明是世道炎凉,人心不古喂——”
他师父用力一扔剑,剑锋擦着他的脸飞过去。燕从绘立马站住了,倒吸一口冷气,被后面追过来的师父摁着头暴打。
“让你不要这么高调,不要这么高调!”师父一边打一边骂,“我们小门小派的,想要给你复仇都没法子!”
等智明打累了,两人都盘腿坐下。燕从绘讨好地拿出来一壶美酒,给智明倒了一杯。
智明接过来,尝了一口:“咦,味道不错。”
“那当然。”燕从绘眉飞色舞道,“价值千金呢。我写信去求我家里,才给我送了这么几壶,宝贝的很。”
智明脸色立刻臭了。他把酒杯重重搁在桌上,不顾燕从绘心疼的“诶诶诶”,狠狠敲了敲燕从绘的脑门。
“引气入体十年不过刚刚筑基,你是要气死我!”智明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心性,究竟如何是好!”
"不急不急。"燕从绘举手作投降状,“我还年轻,老头,让我再休息个几年......”
智明想起来前几日的宗门大比,更生气了:“ 你若有季小荷沈孤舟半分勤奋,也不至于被人打劫,还险些丧命!”
燕从绘却不大在乎,毕竟他此刻还活蹦乱跳呢。“老头,你换个角度想,咱们也没有两大宗门的天材地宝和大能相助啊。”
智明一听这个也蔫了。他想想确实,修仙界大门派和小门派实在是天上地下,更别说只有一对师徒的小小玄明寺。
“我立刻给两大宗门写信。”智明恼怒道,“好好的宗门大比出了这样的事,真是.......”
燕从绘瘫在地上翻身的动作一顿,他干笑道:“不了吧,老头。人家大宗门哪里有时间理我们。”
智明不说话了。
下午,燕从绘就被智明赶到玄明寺里打扫卫生。他向来顽劣,一手把他带大的智明却总是舍不得对他下重手,因此每回犯了错,便指使燕从绘去打扫卫生。智明以为像燕从绘这样的大少爷亲自去干清洁的活,总归会屈辱恼怒,从此再也不惹是生非。结果这个混账打扫了这么些年,竟然自己也打扫出了趣味,让玄明寺常常一尘不染。
智明原先是个和尚,抄经书的时候自己悟了道,成了自成一派的符修。燕从绘是凡人出身,家里是皇亲国戚,非常富贵。他三岁那年被路过的道长发现根骨不错,是修仙的料。但道长不肯收他,说燕从绘心性不佳,难成大器。然而他父母后来寻到了散修智明,把燕从绘送到了智明手下。因为这个公子哥的福气,小小的玄明寺一年比一年富丽堂皇。
玄明寺只有这一对师徒,却是这凡人城池的唯一寺庙,香火非常旺盛。因为玄明寺本身有个大摇钱树在,智明不准香客多捐,只要略表心意即可。
燕从绘打扫完了,蹲在门槛边上发呆。他的灵犬豆花摇着尾巴凑上来。一人一狗蹲在寺庙门前发呆,看上去有些滑稽。
燕从绘九岁被送入玄明寺,练气入体至今,他恰好十九岁,刚刚度过炼气大圆满,到达筑基。无论是凡界修仙界,他都不过是一位年轻人。就连已经百岁的沈孤舟,都算是修仙界的孩子。他父母送他拜入智明门下,不过是希望他和凡人不一样,寿命绵长,实力强悍。
他呆了一会儿,很快跳起来,拉着豆花的绳子,窜出玄明寺,对智明大喊:“老头,我陪豆花晃一圈!”
智明气急败坏地从寺庙里探出头:“再在外面胡闹,我把你腿打断!”
燕从绘嘻嘻笑着狂奔出去。
夜晚,月上柳梢。兴城向来繁华,晚上亮起彩灯,在高处往下望去,排排的彩灯如同通天窄道,通向尽头一轮明月。夜晚人流如织,尤其是烟花柳巷,笑声闹声处处皆是,常有一架奢侈的马车驶来,下来一位尊贵非常的公子哥。
飞檐走壁来的公子哥,此刻正歪歪斜斜地坐在青楼最上一层的暖阁里,正和一位公子,两位舞姬打牌。输了便会往额头上贴条,两位舞姬头上略微多些,公子们的面前也有白条迎风飘荡。
“赢了!”燕从绘把手里牌往前一扔,快活地往后一躺,又往嘴巴里丢了个葡萄。程公子唉声叹气,旁边的舞姬娇声笑着给他贴条,程公子趁机捏上一把,两人凑作一堆闹起来。燕从绘翻个白眼,目光移到窗外。
“燕道长。”程公子习惯了燕从绘的做派,丝毫不介怀地笑道,“不赌些钱?”
燕从绘看回来,摇了摇头,把旁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赌钱只有把钱当回事儿才有意思。”他装得很像样,“对我,钱不过是几张纸,几张纸的输赢,实在是很没意思。”
程公子:.......
你有病吧。
燕从绘打了几局便觉得没趣。往日他和程公子打牌,都是输了便罚酒,谁输谁买单。但他参加宗门大比那几日,程公子成亲了,家里夫人管的很紧,程公子如今是打着回衙门办事的借口出来和他相聚的,因此丝毫不敢碰酒。
“差点忘了。”燕从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推过去,“这是给你成亲的贺礼。”
程公子一边说不用不用,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小盒子看看究竟,里面是一颗晶莹剔透,溢彩流光的仙丹。他张大了嘴,抬头看看燕从绘。
“凡人可以用来保命的仙丹。”燕从绘淡淡道,“我不总是在兴城,我们也狐朋狗友一场,给你救急用。”
程公子很感动。程公子操起手边的酒壶,狠狠给了燕从绘一下。
“谢谢你啊,我的狐朋狗友!”程公子在燕从绘的惨叫里吐槽道,“你就出去了几天,怎么变成这幅死装的德行!真摆上道长的谱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样子么!”
燕从绘威胁要灭了程公子的满门。程公子满不在乎,并主动表示要送几扇门去给燕从绘灭。
程公子晚一些就忙着回去陪夫人。燕从绘从酒楼出去后便不知道往哪里走了。他正站在酒楼门口东张张西望望,突然,一帮穿着蓝色道服的人闯进他视线里。
昆仑宗?他们来兴城干什么?
他没怎么多想,立刻追过去。他追上后,看到了上次为他疗伤的男修靳琸。燕从绘本想打个招呼,但想到自己如今连道服都没穿,完全是凡人公子哥的逍遥打扮,身上还有姑娘的脂粉气,贸然去打招呼估计会引来侧目和嫉妒。为修仙人的心理健康考虑,他暗暗敛了气息,混在人群里跟上了昆仑宗一群人。
燕从绘先仔细找寻了一下他们的大师姐。那位大师姐比智明老头修为还高,倘若在队伍里,肯定一早就发现他了。结果他前前后后仔细看看,都没发现那个穿一身白衣的女修。这帮昆仑宗弟子谈话声音也不大,起码燕从绘从人群里挤来挤去,企图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都没有成功,只听到了些只言片语,例如“大师姐去办自己的事了”“大师姐让我们先去找人”“大师姐什么时候回来?”
一群黏糊糊的东西!燕从绘在心里吐槽。句句离不开大师姐,这群昆仑宗弟子实在是不够独立,可见大宗门培养弟子的水平也不过尔尔。
好歹知道沈孤舟确实和他们一起来了。燕从绘心知那群小弟子的谈话根本没什么营养,于是顺着人群到昆仑宗弟子的后面,一个巧劲跃起来,跳进隔壁花楼的四楼包间上,惹得里面的客人惊叫。燕从绘对里面纠缠的男女漫不经心露出个抱歉的表情,回头记下了昆仑宗弟子住下的酒楼。做完这些后,他丢下个分量不小的金元宝,飞檐走壁地回了玄明寺,先去后山把撒欢的豆花牵回来,然后绕到前头和智明打招呼。
“老头,回来了!”他打个哈欠,假装自己只是单纯地去遛狗。豆花高兴得很,在后山狂追兔子一晚上,现在还有精力企图把燕从绘扑倒撒欢。
智明自然知道这小子肯定去花街酒巷逛了一圈,但他管了这么多年也不见成效,目前也懒得管了。他斜着眼看了溜溜达达晃进玄明寺的燕从绘一眼,自己专注地给寺庙里供奉的牌位上香。
这些牌位都是凡人供奉的,多半是家里去世的人,由智明念经祈福。智明唯独不让燕从绘打扫这里,理由是燕从绘不是和尚,六根不够清净,会打扰逝者长眠。
智明无声地念着经。燕从绘站在后头和豆花逗着玩。过了一炷香,智明才结束,回过头瞧了瞧燕从绘。
燕从绘知道智明有话说,便道:“老头,怎么?”
“在宗门大比里受伤的事,归根结底还是你修为不够——”
燕从绘小声道:“这怪的了我么?”
智明恍若未闻:“你是浮躁性子,向来不肯打坐修炼。我也不逼你了,但你必须得出门历练。”
燕从绘真有些困,打个哈欠:“明日再说,成么?”
“不成。”智明严肃道,“昆仑宗的人来兴城降妖除魔。你明日跟着去。”
燕从绘哈欠打到一半,僵住了:“你怎么知道?”
智明轻飘飘看他一眼:“我与昆仑宗的领队打过招呼了,你明日直接加入便是。”
燕从绘知道这事无法转圜了,转过身子愤愤踢了脚石头。